在咳嗽的间隙略带慌乱地抬起头,刚玉发现薇洛莉亚出浴的样子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
并非裹着浴巾,肌肤上沾着水珠,湿润的发丝贴在脸颊上,而是完完整整地穿着她那精致的蓝色连身裙,除了微微粉红的脸颊没有半点入浴的痕迹。
蜡塑术。
她怎么没想到呢?这个人就是可以把蜡塑术滥用到这种地步,把其它烛人贵族需要集中精神甚至燃烧制剂的术法,用于更快地擦拭身体、更换衣物,就像施法是一件比动手更轻松容易的事情。
那么,她看到了多少?她着装完整,看来不是听到咳嗽声匆匆跑出,而……
“那个烟斗……不会死掉的么?”
既担忧,又混乱,烛人公主显得不仅不知道该如何帮忙,还不知道是否该上前提供帮助。
那么她已经看到自己在吸这个烟斗了,刚玉想到,当务之急是澄清最为重要的误会:
“这种烟斗只有纯粹的侵蚀作用,没有气味,你不用担心到时候婚礼接吻的时候会有异味。”
“现在不应该是在意这种破事的时候吧!”
薇洛莉亚连忙把刚玉扶起,略带强硬地将少女的后背放到柔软的靠垫上,随后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劲:
“不对!你的这个语序是为了让我在抱怨的同时默认烟没有异味这事是真的。”
话讲到一半,她又皱起眉毛:
“也不对,你把这件事优先级排这么高有什么意义?”
这慌乱的语气倒是很难得,刚玉记得她是对危机一贯处变不惊的。嗯,这不是需要保密的事,为了信任,刚玉认为这种事情应该尽量实话实说:
“因为我觉得,你对这场功利婚姻没有情绪上反感的一个重要基础就是我们都是女人,”她顺了顺气,继续说到,“女人一般是不会结婚的,这点能让这场婚姻更接近纯粹的功利仪式,远离尴尬不适的联想。我自己在缺乏性吸引力上的匮乏对此也有裨益。”
“但吸烟就不一样了?”烛人公主眉毛微皱,轻轻偏头,“因为据说烟草的异味会将接吻变成一件令人厌恶的事情,所以你得规避它?”
黑发蓝眼的女孩点了点头,但沸腾铅水般的疼痛却却压弯了她的脊背,迫使她再次痛苦地咳嗽起来。而金发少女体贴地揽过她的腰,用手在背后给她慢慢顺气。
但刚玉的手却在下意识地推开她,即使身体还在因为咳嗽剧烈颤抖——她不需要被这么做,从患上这个肺病以来,她便是独自找到的缓解方案、独自忍受的痛苦。这不是逞强,她足够坚定,亦足够理智,可以直面自己遭遇的任何困境,没有需要他人安抚的软弱之处。
“薇洛莉亚,我……”
不需要你这样——她没能把这句话说出口,因为她看到了对方那紫水晶一样的眼睛。那神情中没有她想象的半点怜悯或者担忧——
[我明白的,]她的眼睛仿佛在这么说,[我知道你能应付好你的问题,知道你不需要我的帮助。但我帮助你,也绝不是因为你需要帮助。]
薇洛莉亚的身体萦绕着一股甜美而大方的花朵芬芳,刚玉不知道它具体是鸢尾还是百合,但从中依然感受到了慰藉和平静。真是奇怪,她是怎么能从一双眼睛里读出这么多话的?也真是奇怪,她是怎么被这种论调说服的?
“需要保密,还是可以和我说明?”耐心地等待女孩完成恢复,薇洛莉亚拾起先前落在地上的烟斗,“这个东西显然能让常人痛苦万分地死去。”
“有十分强大的事物寄居在我的肺部,”刚玉点了点头,“我就是为了制服它才与妖精换得了这支烟斗。它和我与你结婚的目的有关,但现在依然不是揭露具体真相的场合。”
“因为时候尚早?”
薇洛莉亚收回为她轻拍背部的手臂,站起身,让刚玉嗅到的芬芳一下淡了许多,她走到刚玉的正对面,面朝着船长小姐坐下。
“但单凭你说的这一句话,单是凭你的举止和表情,我其实已经能猜到很多东西了哦?说不定其中一个猜想正好就是真相。”
“那么还请你不要现在讲出来,”刚玉垂下蓝色的眼眸,自顾自地轻笑了一声,随后指了指自己的胸前,“它听得见。”
话音刚落,某种隐隐的嗡鸣如远方的雷霆,在房间中一遍遍地回荡。
待到这嗡鸣消声敛息,沉默才占领了房间的空气。
刚玉能感觉到,薇洛莉亚正在打量着自己。从上到下,从黑色的发丝、蓝色的眼眸,到蜷起的膝盖和其上的手。她知道自己身形娇小,若是再蜷起身体,那就和旁边的枕头差不了多少。
她知道这个不大的自己正在被看着,被分析、揣测、思考,被回忆相关的一个个举止,还有那些透露和隐瞒。就像薇洛莉亚在淋浴时,刚玉看着她的剪影沉思那样。
接着,刚玉注意到少女抿起嘴唇,微微点头。
是的,仅仅是这样一句话,薇洛莉亚就理解了,而且还选择了相信。
真是一位很好、很好、很好的伙伴。刚玉自觉对她有许多亏欠,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和她不要只有三天的相识,也不需要保留那么多的秘密,如果可以,她还希望能把黄铜织机号和她一路走到现在的船员们一一和她介绍认识,并和她好好讲讲已经过世的浩风船长是个语言水平多么灾难的人。
可惜时候未到。无论心里怎么想,相识和相知都应该需要时间,尤其是她们这样满身秘密的人,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充满阴谋的舞台。
“有件事我需要反驳一下。”
烛人公主将白金的发丝捋到耳后,俏生生地开了口,而黑发蓝眼的少女静默地颔首,决心要为对方的异议做出好的解答。
“你其实挺可爱的,确切地说,是相当可爱。”
少女的眼睛像葡萄一样亮晶晶的,她又上下扫视了一眼,接着郑重地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定此言非虚。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