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好的!”闻言,怀宁赶忙按下接听键,将手机递到程舒窈耳边。
“喂?”程舒窈说话时柳眉不自觉蹙起,显然对电话的另一头没有什么好态度。
电话接通的下一刻,中年男人冷漠生硬的声音并未传来,反倒是一道年轻的男声。
“是程舒窈女士吗?你爸现在情况很不好,请你尽快回家看望他,说不定这就是最后一面……”
年轻男人的话音未尽,程舒窈齿缝突然泄出嗤笑,连带着一旁怀宁握持电话的手也为之颤了一下。
记忆中那个不苟言笑的古板男人虽然并不高大魁梧,可小时候可天天逼着自己跟他晨跑锻炼,除了一天一包烟,身体可好得很。
“诈骗都诈到我这里来了,接下来是不是要说他肺癌晚期了?说,你怎么会有他手机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我马上报警。”
她说话声向来是这么不容置疑,隐约间的压迫感令电话那头的男人怪异地产生一丝学生时代面对班主任的心虚。
可年轻男人顿了片刻,到底连忙组织语言,试图继续说服电话另一头的女人。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也不是什么诈骗份子,我是你爸半年前请来陪护的护工,虽然他死活不同意我打电话给你,但是在病人危重时告知家属是我们应尽的义务,我翻遍了他手机里的通讯录,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不来是你的权利,程先生购买的服务里也包含了后续殡葬的费用。但是我还是希望……”
“呲,呲呲……”
车窗外,不知何时已是瓢泼大雨,风刮得路边的电线微微晃荡,连带着电话听筒也发出呲呲的电流声。
一旁,江怀宁举电话的手已有些发酸,他看见女人白皙手背悄然涨起的青色血管,看见她握方向盘的手指悄然嵌进皮革之中,指甲盖的边缘泛起一圈刺眼的月牙白。
年轻男人一连串的回答令自持冷静的程舒窈慌了心神,母亲走后,自己跟父亲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候哪怕住同一屋檐下也能连续一个星期不见面。
她忽然想起上一次与父亲通话还是在半年前的除夕夜。
那个独断霸道的男人突然打电话问自己最近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甚至问有没有找男朋友。话里话外,似乎流露着要她回家的希望。
可她胡乱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随意到她已记不起当时的自己是怎么说的。
她忽然发现,自己对于那个男人的印象,似乎还停留在上大学前的记忆之中。
“所以他到底怎么了,你说啊,你快说啊……”
追问间,程舒窈葱白手指紧握的力度似乎要把方向盘整个掰下。
在她咬紧的贝齿中,江怀宁第一次看见程舒窈露出如此的神情。
然而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早已被嘈乱的电流声取代,在女人几声焦急的追问之后,通话戛然而止。
程舒窈猛地踩下刹车,耳朵自动忽略了后车疯狂鸣笛的喇叭声,以及超车时的谩骂。
她扭头看向怀宁,却听见少年此刻是如此的善解人意。
“老师,要不您还是先回家看看吧……”江怀宁主动给女人递去台阶,他知道对方从来不习惯说那些服软的话。
闻言,程舒窈不再言语,而是在朦胧的雨幕中调转方向,压着黄色实线掉头。
“哗啦啦……”
窗外银竹用力拍打着车窗,车内氛围安静得让人窒息,只余雨刮器不知疲倦的刷刷声。
忽然,一阵惊雷落下,程舒窈身子猛地一颤,紧握的双手发出咔嚓的摩挲声响。
不安与恐惧在车中蔓延,直到程舒窈重重踩下刹车。
怀宁还没解下安全带的时候,她已跑出有好几步远。
“老师,伞……”他连忙追了上去。
不巧的是,当程舒窈跑进小区居民楼抚墙猛按上行键时,那部唯一的老旧电梯正在检修。
少年勉强追上时,她突然调转方向,朝安全通道楼梯处跑。
江怀宁从未想象过女人穿高跟鞋也能跑这么快,记忆中的程舒窈向来以优雅稳健的步调示人,可现在……
气喘吁吁拐上三楼楼道时,江怀宁忽然撞见女人被雨水打湿的黑色西裙,以及那微微显露出的臀部轮廓。
“对,对不起老师……”
江怀宁下意识退后半步,却看见程舒窈烦躁的俏脸上已泛着血气上涌的红润,盈润下颌挂着将落未落的雨汗混合物。
定睛一看,女人正一手抱着楼梯扶手,一手扔掉断了半截鞋跟的高跟鞋,殷红的唇瓣在张阖间往外吐露自己闻所未闻的粗话。
刚崴了脚,头发又湿漉漉的,此刻的程舒窈俨然是从头到尾的狼狈。
“老师,要不我背您?”鬼使神差下,怀宁竟不自觉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不用,我自己能走。”言落,程舒窈挣扎着往上抬腿,却在下一刻险些摔倒。
“还是我背您吧老师……”江怀宁怎会不懂程舒窈的倔强与傲娇,搀扶的手不由分说便换成扶住她大腿的姿势。
“都说了不用你……”程舒窈仍旧嘴硬着想说些什么,身体压上少年背脊的刹那,嘴边的话却突然咽下喉咙。
“咕噜。”
她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俏脸微微别向一旁,不再去闻男孩身上被雨水打湿的槐花香。
原本还张牙舞爪的她此刻竟莫名成了温顺的小猫,只有脸上仍微微发着烫。
而另一边,相比于女人胸前柔软的挤压感和她身上好闻的馨香,江怀宁更想吐槽一句:“老师,您好重。”
可他到底没敢说出口,他怕耳边温热的呼吸越发沉重。
两分钟后,背着程舒窈到家门口时,怀宁已是精疲力尽,他看见女人眼底闪过转瞬即逝的感激,也看见她因难为情而别过的侧颜。
班上那些自诩班主任的死忠粉,大抵没有见过女人这样的表情吧?
他忍不住想到。
正当少年靠在墙上胡思乱想之际,程舒窈急促的拍门声将他拉回现实。
他颤巍巍从口袋摸出钥匙,“老师,您的钥匙……”
“哦,谢谢……”女人细弱蚊蝇的道谢声让怀宁很不适应,好在下一秒,开门的声响压过了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