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自腹诽了一句“亏我还给他找补半天”，叶熠闻言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着歪头撇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拉着白月往外走去。
在他看来，那位皇帝无非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多半是察觉到了自己这边也有些顾虑、不会轻易出手，这才抱着“试一试也不损失什么”的心态，决定了得寸进尺。
所以相应的，叶熠觉得只要自己作为仙人的态度强硬，那么对方也就大概率不会再……
“阁下真准备就这么离开？”
声音还在背后持续……
那位皇帝似是仍有着什么坚持下去理由和成功的地球，此刻眼看叶熠的态度转冷，竟也还没放弃自己的目的。
叶熠对此感到有些无语，但结果也只是不做理会地踩下了台阶。
于是……
“阁下贵为仙人，怎能如此行事、不顾威名？”
那位皇帝尽量保持着威严，声音略带怒意地朝着叶熠的背影传来。
但是毫无作用。
“您这般走去，摸不在乎后果？诚然您或许可以承受，但补偿对您也非难事，又何必去遭这无妄之灾呢？”
那皇帝似有几分恳切，又似有几分威胁，典型的软硬皆施……可叶熠仍似没听见般平静。
“阁下？阁下？等等……阁下，莫不是才在界外登仙不久？”
那位皇帝的声音加快，似是隐隐想要提醒什么……
可叶熠却仍不做声，只从低头的群臣间穿过，几近抵达了那宫殿高耸的门前。
于是终于……那半掩在珠帘后的脸上终于再也绷不住上位者刻意紧绷下的从容，声音霎时急切了起来：“仙人不可涉凡尘！——您或许不知，但眼下难道就没有感受到几分吗？——来自天道意志的压力！”
“……”
叶熠霎时止步，在似是可供巨人出入般高耸的巨大门拱前停下。
……他看到大殿外头正是阴天，好似是人心阴暗具现般地压着，使得空气沉闷、叫人呼吸不畅，如是笼在整个皇城之上，便仿佛让人看到了什么巨兽……吃人的巨兽。
如是沉默着，叶熠撇了眼外面空旷处汇聚而来密集红线，撇了眼逐渐增多、并径直连接到自己身上的红线，而后终于缓缓抱胸——感受着那丝丝红线带来的轻微阻力，转过身来。
于是见状，那位皇帝也终于似是放松下来，缓了缓身子，就连声音都迅速恢复了几分沉稳、道了句：“原来上仙是真的不知……”接着，便又如释重负般轻叹一声，又继续道：“哈……身为仙人，虽与天地并生，有搬山填海之能，长世逍遥，却也不是什么都可做得。其中，唯独入世扰乱红尘、沾染尘界因果乃是大忌中的大忌，若不了却其中事便离了去了，今后也就必遭因果缠身、仙躯受制，灾祸后患无穷……这便是‘仙人不可涉红尘’之语。”
仙人不可涉红尘；因果缠身、仙躯受制……
叶熠心中轻轻重复着这个说法，身体上则是已经有了些许实际的体会。
他愈发明显地感知到，那些新增的红线末端并未带来更多的传说之力，反而是使得原有的传说之力流动轻微受阻、有了些许顿涩感——而对于传说生物来说，这就仿佛是有人拽住了他的胳膊……虽然力气说不上多大、影响说不上多大，但客观而言，也的确是有所影响的。
由此，他遥遥望向那位皇帝，眼看他们二人间又有一丝原本虚幻的红线逐渐变得真实、轻轻荡漾，心中则瞬间联想到了404的规章制度——“不可干涉文明进程”。
所以，这就是404如此规定的真实理由？
不……恐怕也不对。
如果世界本来就有这种底层逻辑，那还有什么明文规定的必要呢？直接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潜规则才是更合理的现实展开。
因此，这只能是404方面的要求。
而眼下……我是说“这里”……这里是郑先生的地盘。是目前为止，极少数的几个完全不受404监管的地方才对。
这里不会有404维持秩序……
但郑先生，仍然在这里建立起了某种类似的秩序吗？
……想到这里，叶熠心中微动，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因为，“阻止外部干涉文明进程”——这几乎就是404这个庞大组织建立、运作、以及各种行动准则的底层逻辑，也是一直以来的基本诉求，而郑先生似乎并不反对这一点，甚至是某种程度上极大支持的……
但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非要将地球独立出来，脱离404的控制呢？
我的意思是……
即使他的最终目的其实是“毁灭世界”，那也并非必要直接跟404这么一个庞大组织产生对抗不是吗？——其实，他完全可以隐藏在404这个最大阻碍的内部暗中行事，直到关键、亦或者不得不暴露的时刻再引爆所有问题……
真的有必要大费周章的，把事情弄成现在这样极端对立的局面吗？
他与404之间，还存在着某些隐性的、不可调和的矛盾……？
……不，也可能不是。
在最终目的是毁灭世界的前提下，在需要地球发展、并为他的某些目的提供某种帮助的情况下……以及还有从眼下这个地球的种种表现来看，郑先生其实都已经在事实上影响了地球文明的原有发展进程。
他已经干涉过文明发展进程，打破了秩序本身。
那么新的秩序……对，恐怕就仅仅只是在限制其他传说生物，不让他们影响到自己的规划而已了。
于是在短暂地思考结束后，叶熠微不可查的颔首，继而又走回了一步——试图了解郑先生所建立的这种秩序的详细情况……
“只是打了你的几个人，就有这么多因果？”叶熠抽出右手向上擦了一下鼻尖，问道。
“自是非止于此。”
眼看总算有戏，那位皇帝虽又恢复了往常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此刻倒也仍是不再留余力地做出了回答。
“世间因果环环相扣，不可浅从表面述之。”说着，他右臂搭上躺椅右边的扶手，继而连带着身子、以及垂在面前的几串贯玉也随之略微倾斜了一些，“吾之下臣所做实验，乃是为了应对与敌国之战事。虽无法说必成，亦无可说成之必能力挽狂澜，但总也是极有希望之事——最次也可为战事多添一道助力，故才有重兵守卫。”
“……而我破坏了他的实验。”
叶熠接话，大概明白了皇帝口中这段所谓的“因果”具体指向什么，并同时不动声色地用小臂接触连接二人间的红线——通过其中传递出的信息验证了这个说话。
虽然……
眼前这个皇帝的话也不能全信，但大致上透露出的情况还是没错的。
而要是照这么说的话……相较于直接影响战争走向，那后来打几个守卫的事情，就确实算不上什么了。
于是皇帝点点头，甚至嘴角细微的有了点弧度变化，便又望着叶熠补充道：“此外，子葵之实验……呵，上仙或有不信，但其上策确是要‘再造真仙’，而不得已之下策方才是其他……子葵，却是为此取了不少珍材，花费了极大时间和代价。因而阁下的朋友眼下能够苏醒，或是也得了几分我们的帮助。”
也就是说……这算是对我先前问题的又一次交代。
同时，也是又一份因果……
叶熠心中接话，大致明白对方的言下之意，于是不着痕迹地向侧面撇了眼白月——只见她仍然反应平淡，毫无波澜。而与此同时，倒也确实有着为数不多的几条红线以她为中心向外连接，指向某些臣子和那位皇帝……
相较于叶熠身上的红线，白月这些看起来明显更加虚幻，也更加纤细——其中有的直接穿过了叶熠的身体，而当他试图从中读取“愿望”和信息时，那结果却是混乱到让他忍不住怀疑自己多年以来所接受的中文教育……
“的哦啊是哦千大动哦i啊抖啊然阳……”
从各种角度上讲……这都不像是碳基生物能说出来的话。更别提声音还异常刺耳，叶熠只是稍听了一小段，就难以忍受到赶紧断开了尝试。
显然……这恐怕是某种类似“加密”的情况，或许只能对相应的传说生物单独转化成有用的信息。
叶熠这般猜想着，也不再多做尝试……而至于那位皇帝所说的内容，他也是抱着“姑且当做是这么回事”的态度听了下来。
“因为那其实完全说得通……”叶熠心里如是说道。
“虽然不认为他们真能想出什么方法帮助复活一位传说生物，但只要是付出了努力、资源，那么当传说生物恢复后，也就势必‘沾染了因果’，不得不出手报答他们。”
“至于说——‘这招会不会有点太损了，要是传说生物想明白后质问起来怎么办’……那当然就是咬死不承认、直接装傻到底了。”
“在‘仙人不可涉红尘’的情况下，难道传说生物还真能追究什么不成……？”
想到这里，叶熠也是忍不住想翻白眼，只觉得越看眼前这些外表光鲜的家伙越是不爽。
但即便如此……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得补偿你打赢这场战争？”叶熠声音毫无起伏地问道，“但要是我直接出手，就相当于又扯出了新的因果，事情可就没完没了了。”
“所以……不是叫阁下替我们打赢战事，而是补全子葵之缺，提供一点帮助。”
皇帝轻松地笑了起来，莫名有些阴谋得逞的得意感：“不过，具事如何，还要看上仙‘擅长’哪种仙法……”
“……”
听罢，叶熠短暂沉默不语。
他作为新生传说，认为“能力不明”会是短期优势，因此并不是很想在大庭广众下交代这些信息，担心可能会由此最终泄漏到郑先生的耳中。
但仅是片刻过后，他却又改变了主意……于是深深地看了那位皇帝一眼，便嘴角一勾，似是随口说道：
“‘唐吉坷德’。”
“……让理想化作现实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