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宗立宗三千年,从未破戒。

  ——直到姜绾清走下宗门,在某个村子拎走了那个小孩。

  那天,大雪封山。宗门绾清峰,钟鸣响起时,三万七千级台阶上立着一道瘦弱的身影。

  少年衣衫破碎,跪姿笔直,膝下是结了冰的青石阶,眼神却没有一丝动摇。他身后风雪滚动,前方则是一众浮云宗弟子的目光——或冷漠,或困惑,或审视。

  “他是凡体吧?灵根都没觉醒的样子。”

“听说,这孩子就是姜掌门亲自领回来的。”

  这一句话,顿时引得众人错愕。那位立于宗门之巅的女修,自十七岁破界到如今也未收徒,数十年来只手遮天,冷淡孤绝,整个三灵天域都无人敢轻言其名。

  便在众人议论之际,云中忽落一抹雪白长影。步履无声,却每一步都踏在风雪心口。

  姜绾清。

  她身穿素衣,乌发雪肤,面容冷静无波。她未着法器,却脚不沾尘,似连这漫天风雪都要为她避让。

  她站在少年面前,没有俯身,也没有多言,只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少年嗓音低哑,几不可闻:“我不知道。”

  她淡淡地“嗯”了一声,伸出右手,指腹凝起一道微弱的灵光,点在他眉心。

  灵光入识,符印封魂。

  “你归我,此后你叫——

  郁念。”

  这几字,如压雪枯枝,轻响却震彻全场。

  所有人都以为,那只是收徒的灵契。

  只有郁念知道,那光落下的一刻,他的识海深处,泛起了一圈黑色的波纹——像被水墨滴入雪中。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缠了上来,柔软、细密,像一根线,绕过识台,缠进心脉。

  姜绾清没有多说一句话,转身上阶。

  风雪呼啸,她素衣飘起,竟似踏在虚空之上。郁念听见有人低声道:“掌门居然真的……把他带上去了。”

  他跪得太久,双膝僵硬,几乎不能起身。可她没有回头。

  她在等他自己站起来,走过去,追上她。

  少年咬紧牙关,颤着腿站起,拖着麻木的身躯,一步步踩在她留下的足迹里,踏上那三万七千阶寒玉雪阶。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血线上。

  她没再回头看他,甚至没有放缓步伐,但她知道他会跟上。

  浮云宗,绾清峰前。

  山门一开,无人敢随。姜绾清亲手将阵法封住,从此,这里成了外界口中的禁域。

  “这是你的房间。”她推开那间空无一人的居所,声音淡到无情。

  郁念抱着一身换下的破衣,在门槛外站了一夜。

  她未催,也未管。第二日清晨,他仍旧站在原地,眸中血丝爬满,嗓音轻得几不可闻:

  “我不想进去。”

  她却只淡淡看了他一眼,说:

  “你迟早会习惯的。”

  那年,他七岁。

  从那天起,郁念彻底失去了自由。

  姜绾清没有再给他任何选择。每当他试图挣扎,试图逃离,她便只用一声轻咳,便能把他从外界引回,永远无法逃脱的深渊。

  她像一只高悬的无形鸟,随时俯冲,掌控着一切。郁念知道,他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

  她每天都在教他东西——不,严格说来,并不是教,而是控。她让他记住每一缕风,每一寸光,每一个她所做的一切,不单单是身体上的规矩,更是那无形的心灵牢笼。

  姜绾清会在黎明时分指引他走进炼灵塔,亲自为他传功,只不过这功法的核心,便是将自己的意志压入他脑海深处。

  每当他意识恍惚、脑海一阵乱时,她便会再次强化那些印记,逐渐侵蚀他的独立意志。

  那是一种无声的折磨,逐渐而又不可逆转。

  郁念常常梦到一些模糊的画面,和他小时候的家有关。他曾记得那是一个安静的小村落,白色的墙,温暖的阳光。他的母亲坐在门口织布,微笑着叫他回家吃饭。记忆模糊,像是被轻轻擦拭过的老照片,颜色已经褪去。

  可每次他想要伸手去抓住那些记忆时,脑袋便会阵痛,而姜绾清的冷声便会响起:“不要再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

  她的声音像毒蛇,缓缓缠绕进他的骨髓,根深蒂固。

  他想逃,想反抗,甚至曾几度跌倒在地,眼泪无声地落下——可每次,姜绾清总会温柔的告诉他,这是你的家。

  她要的,从来不是一个低头的奴隶,而是彻底屈服的灵魂。

  他痛苦过,也挣扎过。直到那一天,郁念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他多么反抗,她都会一如既往地控制住他,而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减少内心的撕裂,忍受每一天的孤独与折磨。

  直到某一天,他忽然意识到——他早已陷入了她设置的陷阱,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了。

  那天,他在她的注视下,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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