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大楼如同冰冷的墓碑,钢筋水泥的棱角被雨水打磨得愈发锋利,建筑的玻璃幕墙反射不出半点天光,只有人工霓虹投下的魅蓝与暗红,相互交替、彼此晕染。
城市中,无数哥特式的尖顶殿堂与粗犷主义的混凝土方盒大楼畸形地交融在一起,像是一具被强行缝合的巨尸;唯一醒目的是高耸天际的永夜集团大厦。这座200层的百米地标性建筑已成为了城市中最令人瞩目天际线。
而在大厦顶端,悬浮着一个巨大的全息影像,那是它们永夜氏族的家族图像。logo呈现出一个字母A,每隔三十秒就会如心脏跳动般脉动一次,将暗红色的光波辐射向全城。
街道上,人类像灰老鼠般匆匆穿行。他们的雨伞是统一的暗灰色,印着所属十三氏族的微型纹章,广告屏在雨中闪烁着诱惑的斑斓字幕:
“今日血浆兑换价:1升=30点公民指标”。
“圣血银行最新理财产品:预存2000cc享永生保障”。
偶尔,会有高档的黑棺轿车从人们身边经过,车子碾过积水,溅起的不是水花,而是某种粘稠的、带着铁锈味的的工业废污液体。只是司机毫不顾忌路人的感受,继续加速奔驰。
而行人们被迫纷纷躲避,却也不敢有半点怨言。
……
旧城区的贫民窟像一块溃烂的疮疤,贴在城市的腰侧。这里的建筑还保留着二十一世纪初的轮廓,内部却已被改造成蜂巢般的人类宿舍。
在旧城区第七巷的最深处,一栋外墙长满黑色苔藓的老公寓里,林涛终于从漫长的睡眠中醒来。
疲惫不堪的他,一连睡了十三个小时,但即便是梦中也没法让其获得真正的平静。林涛他一连做了好几个噩梦。
林涛打望了一下周围。
这间安全屋是周和平提供的,房子不足四十平米,墙壁上贴满了隔音棉和防辐射箔,天花板垂下的紫外线灯管发出病态的紫光。
角落里,一台老式收音机正在播放午间新闻:
“据报道,昨夜又有三名半血转换公民因非法持有违禁影像被捕...”
林涛一把扯掉收音机的插头,空气中立刻只剩下雨滴撞击铁皮屋顶的噪音,像是无数细小的牙齿在啃噬金属。
枕边的USP手枪还沾着冷汗。更远处的黑色袋子里则是备好的弹药,长枪,以及其他从周家当铺弄来的重火力武器。
他不禁想,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睡觉都要带着枪了?
就在两天前,林涛还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类,一个有着基站工作岗位的普通工人。
而白明的死亡,自己烧毁社区,屠杀酒吧的事情重来没有发生过。
好似真的做了一场梦。
只是……说道梦。
他在梦里还真梦见到了白明——不是记忆中那个瘦弱的少年,而是腹部裂开巨口、浑身珍珠光泽的怪物。
梦里,妹妹白欣一直在重复同一句话:“林先生,哥哥为什么变成这样?”。而他不知如何回答,只是一味对着白明开枪。
窗外突然划过闪电,拉回了他的发呆。闪电刹那间照亮贴在他一旁墙上的资料剪报:
血族谱系图、血饲场分布手稿。这些都是从周和平那边弄来的。只是其中还有一张被烧焦边缘的旧照片:那是林涛父母和自己唯一的一张合影。
照片上的父母笑容温和,背景是早已被推平成工业园区的一处社区公园。
林涛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上父母的脸庞,指尖在烧焦的边缘有些颤抖。
“爸,妈,你们要是还在......”
他的声音有些哽在喉咙里,后半句话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七岁那年,一群穿着制服的转化者就闯进了他们的社区。闯进他们的家。他记得父亲挡在门前的身影,记得母亲把自己抱出家,一路来到社区儿童福利院前最后离别的眼神。他也记得离家时父亲的呼喊,还有从门缝渗进来的那一缕苍白的月光——这些记忆比任何血族武器都更锋利,日复一日地切割着他的灵魂。
仅仅是为了12000cc的血。
仅仅是为了还清血族自己欠下的债。
雨水从锈蚀的通风管渗入,在漏风的窗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安全屋的环境的确不好锐评,林涛来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抹了把脸。
他发现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昨天那场屠杀的黑灰。而习惯性携带的电子日志环,还在手腕上发出滴滴声,提醒他今日的献血配额还要500cc。
500cc……
手环……
血族……
“……”
他摘下手环,然后一拳将它砸得粉碎。
不会再这样了。
绝对不会再忍受了。
这时,林涛听见隔壁房间传来走动声。
“白欣?”林涛轻唤一声。
“林先生醒了?”
隔壁的一个房门,露出一个缝隙。
门缝里透出一线昏黄的灯光,伴随着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一张稚嫩的脸从缝隙中浮现。白欣那双总是带着倦意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大。此时,她身上正套着一件明显大几号的灰色连帽衫,那袖口已经被磨得起毛,下摆垂到大腿中部。
他随即注意到女孩脚上那双不合脚的橡胶雨靴,边缘沾着新鲜的泥点。显然是刚刚出过门。
“你出去过?”林涛皱眉。
“是……周先生的线人刚刚来过一次。打通了我房间里的电话。说是送些食物,但出于隐私不好拿上楼,便让我下楼去取。”
少女将一口袋的食物拿了出来。
“……我实在是饿坏了,就吃了些面包,剩下的想等林先生醒来后一起吃。”
林涛接过那个鼓鼓的塑料袋,手指触到冰凉的罐头表面。袋子里整齐码着几样应急食品:两盒军用压缩饼干,包装上的生产日期被刻意磨掉;三罐标着“永夜集团员工特供”的炖肉罐头,还有几包真空密封的合成蛋白块,蛋白块的透明包装里透着不自然的粉红色。
以及最上面躺着半块被咬过的黑麦面包,齿痕边缘还沾着一点果酱。
白欣说的“吃了些”显然很克制。林涛注意到面包袋里还塞着一张纸条,上面是周和平潦草的字迹:
【三天量,果酱尽量别加热,肉罐头内部凹槽有可燃冰以及加热支架,可直接烹饪,切记注意室内防火。】
“下次别自己下楼。”林涛把罐头放回袋子,金属碰撞声在狭小的安全屋里格外清脆。他掰开一大块压缩饼干递给白欣“毕竟无奸不商,周和平的人也不一定可靠。”
“嗯……”
白欣小口啃着饼干,连忙点头。饼干碎屑落在她过大的连帽衫上,像雪花落在灰色混凝土上一样显眼。
而少女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几罐炖肉罐头。林涛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肉罐头加热现在可不好弄。今天先吃蛋白块吧。”
林涛把粉红色的方块递过去,自己拿起另一块压缩饼干。包装纸上的营养表显示每100克含4500大卡,是标准的战备食品,但长期食用会让味觉退化。
白欣很听话的点点头,纤细的手指小心地撕开蛋白块包装。林涛发现她吃东西时总是很安静,连咀嚼声都几乎听不见,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窗外的雨声渐大,安全屋的铁皮屋顶发出规律的敲击声。
林涛把食物重新收好,藏进墙角的暗格里。当他转身时,发现白欣正盯着她自己的手腕——和林涛之前的情况一样,那里的电子血环显示着【献血延迟警告】的红色字符。
鲜红的590cc是那么刺眼。
白欣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林涛。
“林先生?”
“别怕,没事的。”
他走上前去,拉下袖口遮住白欣的血环。然后缓缓将它从少女的手腕上取下来。把手环直接握在手中。暗力之大,甚至把手环的屏幕捏出好几道裂痕。
白欣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象征着血族统治,奴役人类的小装置,在林涛手中扭曲变形。细碎的电子元件从裂缝中迸出,在昏暗的灯光下划出几道转瞬即逝的蓝色火花。
“我们再也不用担心这个东西了。”
……
……
突然,安全屋的储藏柜里传来"哐当"一声闷响,像是有人用膝盖狠狠撞上了铁皮门。
林涛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妈的,差点忘了这茬……
他转头看向白欣,少女正抱着半块没吃完的蛋白块,眼睛瞪得圆圆的,显然被这动静吓到了。
“没事。”
林涛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进去把门反锁上,你先最好别出来。”
白欣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抱着食物快步钻进自己的小隔间。门锁“咔哒”落下的声音让林涛稍微松了口气。
他转身走向储藏柜,猛地拉开柜门——
曾经自称不可一世的血贩子焰火,如今像个被塞进垃圾桶的醉汉一样蜷缩在里面,手脚被扎带捆得死死的,嘴上还贴着胶布,满脸都是汗水和眼泪混在一起的污渍。见到林涛,他立刻“呜呜”地挣扎起来,眼睛里写满了“求放过”。
林涛一把撕下胶布。
“卖血的,我准备猎杀高等血族。”林涛说“但我知道血族之前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万一碰到什么利益核心成员。整个城市的吸血鬼都会来追杀我。那可就太糟糕了。
“加之,我没有猎杀过真正血族的经验。所以我需要你帮我做个筛选。”
焰火刚喘上一口气,听到这话差点又背过气去:“大爷,我的大爷,您可行行好吧!留我条活路成不?”
血贩子声音压得极低,像是生怕惊动什么:“知道您心比天高,但小老弟我命比纸薄啊!就凭那血族大公几拳下去能把半座城都移平的架势,我们凡夫俗子哪里能比啊!”
林涛直接几巴掌扇在血贩子脸上:“有没有听我说话?我都没想着现在杀大公级血族,你倒想上了?!”
血贩子被打痛了,连忙求饶:
“呜呜呜……没有,我没想……”
“没想那你哭个屁!该打!”
又是啪啪几拳加几耳光下去,焰火的脸肿得像发酵过头的馒头,嘴角渗出血丝。他在心里哀嚎——妈妈,这人纯超雄症啊!
林涛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拖出来,像扔垃圾一样丢在地上。焰火疼得龇牙咧嘴,但愣是没敢再嚎出声。
“听着。”林涛蹲下来,平视着他“我不需要你去拼命。我只需要你告诉我——哪些高等血族是【可杀】的。”
焰火一愣:“什、什么叫【可杀】的?”
“就是杀了不会引起连锁反应的。”林涛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摊开后是一份手写的名单“这些是我从周和平那儿弄来的,近期在各个城区活动的血族。你帮我标出来,哪些是边缘人物,哪些是碰不得的核心成员。”
焰火颤抖着接过名单,眼睛扫过那些名字,脸色越来越白:“这、这些都是......”
“怎么?有问题?”
“爷爷啊,问题大了!”焰火差点喊出来,对上林涛的眼神后,又赶紧压低声音。
“爷,不说别的,你名单里的这位“夜歌”是影翼族的三代血裔,杀了他会引来至少一个中队的影翼巡逻队!还有这个叫“血吻”的白小小,她虽然只是个四代,但她血脉上的大姐是现代永夜集团,也就是前永夜宫廷的女官啊!”
林涛眯起眼睛:"所以?"
“所以这些都不能碰啊!”焰火快哭了,“您要真想动手,不如挑这个——”
他用舌头指了指着名单末尾的一个名字,“腐甜”马克,就是个靠卖劣质血晶混日子的九代血族,死了都没人收尸的那种。”
林涛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几秒,突然冷笑:“你确定?”
焰火咽了口唾沫:“确、确定......”
“放你妈的彩虹屁。”林涛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周和平说,这个马克上周刚因为私吞永夜家的血税被通缉,正被盯着紧,杀了他等于帮永夜清理门户——你是想让我给他们当免费打手,还是想让我被盯上?”
焰火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没想到林涛连这个都知道。
啪!啪!啪!
几拳下去,焰火开始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这姓林的下手没轻没重,他只觉得刚才那几拳下来去,自己肋骨一定断了好几根。
“呜呜呜错了哥哥哥,不,爷,爷,是我消息不灵通,是我消息不灵通……别打,别打我……呜呜呜……”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林涛的声音冷得像冰,“我要的是一个'杀了能让血族肉疼,但又不会让他们倾巢而出'的目标。明白了吗?”
焰火的脑子疯狂转动,突然,一个名字闪过他的脑海。
“有、有一个!”他结结巴巴地说,“铁锁,“铁锁”维克多!他是铁棘氏族的叛徒,偷了族里的圣物逃到旧城区。铁棘家悬赏他的人头,但其他氏族懒得管这事......”
林涛松开手,若有所思:“继续说。”
“据小弟所知,维克多是个五代血族,实力不弱,但也没到变态的地步。”焰火喘着粗气“最重要的是,他手里有铁棘家的“荆棘圣钉”,那玩意好像对血族有某种非科学上的……诅咒效果。我也知道具体是什么。但您要是能弄到手......”
林涛的眼神变了。
他站起身,从腰间抽出USP手枪,慢条斯理地检查弹匣。焰火缩了缩脖子,生怕对方突然改变主意给自己一枪。
“很好。”林涛终于开口“现在,告诉我维克多常去哪些地方。”
焰火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暂时捡回了一条命。但他也清楚,从这一刻起,自己已经成了这场疯狂狩猎的共犯。
他偷偷瞥视林涛。
这个癫佬啊……
窗外,雨声依旧。远处大厦的霓虹灯透过雨水斑驳的窗户,在安全屋的地板上投下血红色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