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云时的掌力虽巧,终究境界相差悬殊。
炼气境行尸的力量,远非炼体可比。
一股沛然巨力反震而回,许云时只觉胸口如遭重锤,气血翻腾,身形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飞出去。
那行尸一击得手,毫不停留,僵硬的面孔对着柳溪,剑光再起,杀意更盛!
电光石火间,许云时借着倒飞之势,身形在空中强行一折,不退反进,一把揽住了尚在惊骇中的柳溪纤腰。
入手温软,却无暇他顾。
“走!”
他低喝一声,抱着少女,顺势向后跌入清凉的溪水之中。
“噗通!”
水花四溅。
冰冷的溪水瞬间淹没了两人。
柳溪猝不及防,只觉天旋地转,口鼻被水呛入,下意识便要惊呼。
水流灌入口中,堵住了所有声音,只余下咕噜噜的气泡和满心的惶然。
她什么都来不及想,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只感到一个有力的臂膀紧紧环着自己,带着她急速向下游沉去。
冰凉的水流裹挟着他们,湍急而下。
惊魂未定的柳溪,出于本能,双手死死抱住了身前之人,任由他带着自己。
溪水寒冽刺骨,裹挟着二人,向下游奔涌而去。
黑暗与冰冷之中,许云时能感到怀中少女身体的僵硬与微微颤抖。
识海之中,灵犀清冷之音倏然响起:“速往村落,或可得一线生机。”
许云时心中冷哂,借着水流之力稳住身形,暗道:“此刻说此风凉之语,何如现身搭救来得实在?”
炼气对炼体,有若云泥之别,天堑鸿沟。
他不过炼体三重,如何能与那炼气境的行尸抗衡?
便是再多炼体修士,亦不过是蝼蚁撼树。
灵犀之声却波澜不惊:“无须。观公子行事,似有逢凶化吉之能,此劫未必不能自渡。”
这言语听似宽慰,实则置身事外,许云时只觉一股郁气凝于胸口,却也无暇辩驳。
他揽紧柳溪,辨明方向,顺着水势,朝着记忆中村落所在的方位急速潜行。
水流是他们此刻唯一的屏障与通路。
忽而,那原本助他们下行的水流,竟是猛地一滞!
一股沛然之力自后方传来,非但止住了奔腾之势,更隐隐有回溯倒卷之兆。
是那行尸!炼气境修士,已能初步操控五行之力,控水逆流,并非难事!
水下的通路被断绝了。
许云时心念电转,不再迟疑。
他猛地提气,抱着柳溪破水而出,“哗啦”一声,水花四溅。
岸边不远,便是通往村落的小径。
“速走!回村!”他低喝一声,手臂发力,借力将怀中尚有些晕眩的少女向岸边奋力一掷。
柳溪惊呼未出,身子已然腾空,踉跄着跌落在岸边的草地上,沾了一身泥水,却顾不得狼狈,只茫然回头望向水面。
许云时立于齐腰深的溪水之中,转身面向身后。
那道青黑干瘪的身影,踏波而来,猩红的眼眶死死锁定了他,杀意凛然。
“许云时!”
灵犀的声音陡然失了从容,透出几分急切,“你疯了不成?不思逃命,反欲螳臂当车,是嫌命长么?!”
岸边,许云时望着那步步逼近的可怖身影,唇角竟逸出一丝极淡的弧度。
“姑娘方才不是说,在下有逢凶化吉之能么?”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灵犀耳中,也仿佛在对那行尸宣告。
“这‘吉’,自然也包括姑娘在内。”
“若不将自己逼入这般绝境,又如何能……请动姑娘,现身一见?”
那行尸踏波而来,青黑之躯带起浑浊水线,离许云时已不足三丈。
腥风扑面,阴煞之气几乎凝为实质,刺得人肌肤生寒。
炼气境的威压,如山倾倒,压向水中的孤单身影。
许云时立于水中,衣衫尽湿,水流没过腰际,身形却稳如磐石。
他甚至未去看那逼近的死亡,只微微仰首,望向空濛之处,唇边那丝弧度,似嘲似叹。
千钧一发。
岸上,柳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忘了呼吸。
就在那行尸枯爪即将触及许云时的前襟之际——
周遭空气,倏然一凝。
并非水流冻结,而是一种更为玄妙的滞涩感,仿佛时光的流速都为之一缓。
一道清辉,毫无预兆,自虚空之中悄然洒落。
那光华并不炽烈,柔和如月,清冷如雪,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洁净。
光华之中,一道纤秀身影缓缓凝实。
她凭虚而立,足尖轻点涟漪,竟是踏水无痕。
一袭素白长裙,并非凡间绫罗,似以月华织就,流淌着淡淡清辉,其上不见纹饰,唯有领口袖缘,隐约可见几缕极淡的粉色丝线,绣着繁复而古朴的云纹,宛若晨曦初染。
青丝如瀑,仅用一根碧玉簪子松松绾住,垂落几缕于颊边。
面容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光晕之中,瞧不真切,唯见轮廓秀雅绝伦,下颌线条优美,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清冷孤高。
她未持任何法宝,亦未见如何作势。
只是那双隐藏在光晕后的眸子,淡淡扫向那扑来的行尸。
目光所及,如凛冬忽至。
那行尸前冲之势骤然僵住,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了咽喉,周身缭绕的黑气,遇上那清辉,竟如残雪遇骄阳,发出“滋滋”轻响,不断消融溃散。
行尸猩红的眼眶中,头一次露出了近似“恐惧”的情绪,动作变得迟滞而僵硬。
灵犀缓缓抬起右手,五指纤纤,莹白如玉。
对着那行尸,轻轻一指点出。
那行尸本能地想要后退,躯体却似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猩红眼眶中的凶光,此刻已被一种近乎实质的恐惧所取代,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残烛。
周身缭绕的黑气,在灵犀指尖点出的刹那,如同遇到了克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黯淡。
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指,并未带起惊天动地的声势,亦无绚烂夺目的华光。
然而,一股纯粹、洁净,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力量,自那纤纤玉指透发而出,精准无误地落在了行尸的眉心。
没有爆裂,没有嘶吼。
那青黑干瘪的身躯,自眉心处开始,悄无声息地崩解、湮灭。
先是头颅,继而是躯干、四肢……如同沙堡遇浪,又似朽木成灰。
坚逾精铁的尸身,在那清辉之下,脆弱得不堪一击,寸寸消融,化作了最细微的尘埃。
不过眨眼之间,方才还凶焰滔天的炼气境行尸,便已彻底消失于天地之间,仿佛从未存在过。
唯有几缕残余的黑气,不甘地在水面上扭动了几下,也迅速被那未散的清辉涤荡一空。
溪水恢复了流淌,月华依旧洒落,只是少了几分阴森,多了几许清宁。
灵犀缓缓收回手指,自始至终,神情未有丝毫波动,仿佛只是拂去了衣角的一粒微尘。
她那笼罩在光晕中的面容,转向立于水中的许云时,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又或许没有。
那目光清冷依旧,辨不出喜怒,探究不出深浅。
下一刻,不等许云时开口,甚至不等岸上的柳溪从惊骇中回神。
灵犀的身影,便如她出现时一般突兀,开始变得虚幻、透明。
那月华织就般的素白裙裾,率先融入夜色,继而是那纤秀的轮廓,最后是那一点朦胧的光晕。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却又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韵律。
清辉敛去,涟漪散尽。
水面上空空荡荡,再无那绝世独立的仙影。
她来时无声,去亦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