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潮像粘稠的墨汁漫过鼻腔,海底传来模糊的呼唤,像无数气泡在颅骨内炸开。惊醒时掌心总沾着咸涩的冷汗,而月光透过窗棂时,我能看见自己的指尖泛着半透明的微光,血管在皮肤下清晰如蛛网。
“我想这和我的身世有关。”我将几天来这些令我不安的梦告诉了安赫拉和李延志。冰冷的深海令我在睡梦中极度煎熬。
“脉搏正常。”安赫拉用三指掐着我的手腕,用吴老师的语气对我说:“嘛,可能是最近课业太多了?”
“你们就对自己的身世不好奇吗?”回想起月光下透明的手掌,我都不寒而栗,不知那是现实还是更深层的梦。
“嗯......安赫拉是马孔多人,我是周先生朋友的后代......”李延志不以为意地数着百草园学生的身世,“都是周先生收留的孤儿嘛,有什么可好奇的。”他又补充说:“不过我挺好奇我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留给我玄武石又是什么意思。”
“要不要找吴老师解个梦,”安赫拉灵动的紫瞳一闪,“说不定你的家人正在找你,这是他们发出的信号呢!”
“那这信号也太恐怖了,我的家人又不是鱼。”我平躺呆呆地望着天空,“况且我的血亲应该早就死了。周先生说我是从一个小渔村捡来的,那天狂欢岛的夜叉屠杀了整个村子,他赶到时只剩我一个了。我的家人只有你们了。”
“呜呜呜,周泊你这么说我好感动。我们是一辈子的家人!”李延志注意的重点一向与众不同。
“一辈子的家人!”安赫拉也被他带偏附和。
“......”
我明白他们只是不想让我去想那些沉重的问题,所以转移话题。为了不让他们担心,我还是没说身体变透明的事。
“喂!小鬼们,上课了!”不远处,王铎老师将扫把大的毛笔放在一边——他刚完成一副超大字创协,所有学生零零散散地围了过去,自然而然地分成了几组。实战课开始了。
晨雾还未散尽,晒谷场已传来短刀劈开稻草的脆响。李延志正对着七具联动的稻草人阵挥刀,他的“崩山式”学得最好,刀风所及之处,草人关节应声而断,草芯被魂力震成齑粉,落地时甚至堆出整齐的切口。
“好!步法与发力点终于合了‘崩山式’的意。”王铎老师抚掌赞叹,袖口的“斩”字符文跟着发亮,“要不下次你单独一组吧,周泊和小安都没有表现机会了。”
“加练!这次你只准躲。”老师的话音刚落,李延志手边突然浮现出一个“收”字,墨水化作一团黑雾夺走武器,几乎同一瞬间,七个拿着木棍的草人突然出现,阵法严密地将他围住。
安赫拉站在阵外,指尖凝聚着淡蓝色咒文。她的周身形成肉眼可见的风旋,李延志已经狼狈躲过几下合围攻势,就在他身法失误即将被迎头棒打时,她突然释放咒文,七具草人应声离地,关节处的绳索被风压逐一扯断——这是她复刻的初级“飓风咒”,虽威力不及原版三成,却精准地辅助了实战节奏。
“不愧是吴老头的高徒,下次你们三人都单练算了。”王铎老师点头,忽然转向我,“周泊,你来试试‘破甲斩’。” 我握紧木剑的手微微发颤。剑尖刚触到稻草人,掌心的透明感突然蔓延,透过皮肤竟能看见掌纹下的青色血管。木剑“当啷”落地,在寂静的晒谷场格外刺耳。
“魂力波动……打个草人这么紧张?”王铎老师皱眉,目光扫过我透明的指尖,“释放魂力时要心无旁骛,战斗中分神可是大忌!”
我慌忙弯腰捡剑,不敢抬头:“是,老师。”起身时,方才透明的右手又恢复了正常,老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实战课后便是吴清源先生的法术理论课。藏书馆二楼的咒文室里,檀香混着纸页的霉味在空气中流转,二十几个学生围坐在刻满符文的青铜讲台前。 “看好了,这是咒术‘雷枪’的符文轨迹。” 吴先生手持刻刀,在沙盘上划出复杂的曲线,金粉随刀光扬起,在空中凝成半透明的咒文模型,“魂力需顺着符文脉络流动,如同溪水循渠,不可有半分阻塞。” 安赫拉的眼睛亮了起来,指尖在膝头默默临摹着符文轨迹。当吴先生讲解到咒文节点的转换时,她忽然举手:“先生,若在节点处注入治愈魂力,是否能改良成辅助型咒文?” 吴先生挑眉:“倒也不是不行,只是雷系咒术向来专攻破坏,你这思路倒像......” 他忽然瞥见安赫拉腕间若隐若现的蓝色血管,“倒像罗生门的‘修罗针’,不过那也并非治愈,而是激发人体极限的咒术。” 少女不好意思地挠头:“上周在藤野先生那里看到《罗生门疑病通史》,里面画了类似的符文......”
“真是敏感啊。” 吴先生颔首,转向其他学生,“你们瞧瞧,安赫拉不过看了眼咒文拓片,便能举一反三。再看看你们——” 他忽然盯着后排打盹的李延志,“李延志!上来试试凝聚‘火球咒’,别又把木剑当火把使!”
李延志睡眼惺忪地站起,挠着后脑勺上前:“老师,我觉得还是体术靠谱,直来直去,咒术这种轻飘飘的东西......”
“少废话,伸手!” 吴先生敲了敲讲台,“凝聚魂力,想象掌心有团火。” 李延志苦着脸照做,掌心勉强浮出豆大的火星,转瞬即逝。他尴尬地笑:“您看,还是劈石头适合我。” 教室里响起低低的笑声,我却笑不出来。轮到我尝试时,掌心始终一片空白,唯有透明的纹路在皮肤下若隐若现——别人凝聚魂力时掌心发热,我却只感到深海般的寒意。
“快啊快啊!”周围同学的声音提醒我已经发呆了许久,我慌忙运动魂力,汇聚掌心那一刻突然空爆,吓得所有人都后退半步。没有想象中悦动的火苗,只有被炸得漆黑的手掌,像被墨鱼吐过。
“完全紊乱!”吴老师用戒尺敲打我的另一只手,“课后记得做固魂训练!”
药庐弥漫着艾草与薄荷的清香,藤野先生的造物课在叮叮当当的齿轮声中开始。讲台中央摆着半具机械义肢,铜制关节处缠着魂力传导线圈,阳光透过天窗落在齿轮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今天教你们制作‘固魂符’,材料是月见草汁、狼毫墨与青铜箔。” 藤野先生推了推鼻梁上的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我们,“魂力需均匀注入符文,稍有偏差便会失效。” 安赫拉立刻来了精神,熟练地研磨月见草,淡紫色的汁液在瓷碗中轻轻颤动。她取出从藏书馆拓印的马孔多符文,用狼毫蘸墨,在青铜箔上笔走龙蛇——那是她昨夜偷偷练习了十次的成果,符文线条流畅如飓风过境,连藤野先生都忍不住点头。
李延志却对着青铜箔发愁,握笔的手比握刀时抖得更厉害:“老师,能不能用刀刻符文?毛笔太软,使不上劲。”
“刀刻符文也是存在的,只是造物者需要有更高精准度和专注度。” 藤野先生耐心解释,“高水准的造物师能将手边所有东西都变成发动祷告的神器。符箓、法杖、木鱼这些是最常见、最基础的神器,在各位到达我所说的‘高水准’之前,一定要练好基本功哦。” 他向李延志询要短刀,李延志父亲留下的两件遗物之一,名为“赤子”。藤野先生借来短刀,向我们展示上面细微的符文:“倒是你这短刀,纹路精妙,可见铸剑师肯定也很精通法术。”
“哦!诸君且看!”像是什么重大发现,一向淡定的藤野先生竟也惊讶起来,“上面刻的居然是‘禁疗符’,在实战中恐怕威力不小哦。”
“真的吗?”李延志开心地两眼放光,第一次觉得自己未曾谋面的老爹还是留了点好东西的。
“周泊,来试试调试义肢关节。” 藤野先生的声音惊醒了我,我慌忙合上书本,走向讲台。机械义肢的齿轮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我伸手触碰的瞬间,掌心的透明感突然加剧,关节处的符文竟与我皮肤下的纹路隐隐呼应。
“魂力传导很顺畅,” 藤野先生观察着义肢的活动,“只是你的魂力...... 太过紊乱。” 我猛地缩回手,心跳如鼓:“可能是昨夜没睡好。” 老师若有所思地盯着我,却没再说什么,转身指导安赫拉调整符文中的咒力节点。我悄悄退到窗边,望着药庐外的月见草田,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查明真相!
午后的藏书馆像座纸页堆砌的迷宫,檀香混着霉菌味钻进鼻腔。我踮脚取下《边城府志》时,袖口擦过书架暗格,一本《临水考》滑落,里面记载了边城所有临水地区的历史,其中最让我在意的是“褐石村,风月三八八年,祭。”风月三八八年,正好是十六年前——我现在的岁数。
地图上的褐石村像道狰狞的伤口,标注着“冥渊侵蚀高危区”。
“看什么话本呢?”李延志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他嘴里叼着半根甘草,手里拎着从厨房顺来的炊饼,“逃了农作,小心我给周先生告状,让你饿三顿!” 我慌忙合上书页:“只是随便看看。”他却眼尖地瞥见地图上的红圈:“褐石村?你不会是在调查自己的身世吧?”
“没有,只是突然对地理感兴趣而已。”
“切!真当我傻?”他掰下半个炊饼塞给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在意这个,但你放心,不管你是什么身世,我们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说完他一口闷掉剩下的炊饼,胡乱灌了几口水便往外跑了。
“是啊......或许我该向他们坦白。”
暮色浸透百草园时,我约李延志和安赫拉到月见草田。晚风拂过紫色花田,安赫拉正用魂力催生闭合的花苞,淡金色咒文在指尖流转——这是藤野先生新教的“生肌咒”,她仅凭一眼便复刻了七成功力,还不忘随时练习。花苞在咒文下缓缓绽放,花瓣上甚至凝着细小的魂力露珠。
“其实……我有件事瞒着你们。”我盯着自己逐渐透明的手背,在暮色中如同浸在月光里的蝉翼,“ 从做那些怪梦起,我的皮肤就发生了异变。在月光下会变透明,能看见骨头和血管……就像这样。”
我褪去袖口,露出整条小臂。安赫拉的咒文骤然熄灭,李延志也瞪大了双眼。少女颤抖的指尖抚过我透明的皮肤:“这是……魂力失控导致的吧?这么透明还是第一次见。这血脉流动好像和周先生的画稿一些出入耶......”
“我查过藏书馆,夜叉十六年前屠杀褐石村时,还进行了某种祭司。我的年龄对得上,褐石村的情况也和周先生说的一样。”话语间,我的手臂似乎变得更加透明,“我想只有去那看一看,才能解开这些谜团。”
安赫拉却皱眉:“会不会是你这阵子太累了?藤野先生说过……”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药箱里取出一小瓶月见草汁,“昨晚我跟着藤野先生改良了固魂药剂,能暂时稳定魂力流动。”
“如果不去,我永远不知道自己是谁。”我摇摇头望向天上的孤月,心中无比坚定。
“可以!”李延志突然放声大笑,“我陪你去!我早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那......我也去。”安赫拉妥协似地举手,像无可奈何的家长,“没了我,你们受伤怎么办。”
第二天午后,我们在角门前碰头。李延志腰间别着短刀“赤子”;安赫拉背着鼓鼓的药箱,裙摆里藏着五张复刻的“飓风咒”符纸——那是她在藤野先生的造物课上偷偷制作的;我的袖中揣着褐石村地图,掌心的透明以及不限于月光下,此刻我正细细观察着自己的血管流动,心中却莫名平静。
今天是休息日,老师们都在做自己的事,王铎老师忙着喂鹅,吴清源老师肯定要和周先生下一天棋,藤野老师的任务最重,他要准备下次课学生用到的稻草人。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三个即将踏上秘密冒险的三人。我们轻车熟路地避开所有人,来到后院,后院的那条小径是李延志某次逃课时发现的,直通百草园外的海滩,我们经常跑出去赶海,几次贿赂后,看院的旺财也成了我们“自己人”。
正想着出去后的事情,后院突然传来一声:“救命!”
紧接着是更歇斯底里的呼喊:“救命!有没有人啊!”
我爬向墙头,只见解放魂力的旺财正扑倒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