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納德終究讓作者逃掉了。

事後,距離下班前不到一小時,羅納德組織了一場橫跨數個部門的聯誼會,揚言今晚請客,理由是歡迎死神協會最近入職的新人。

亞爾文甚至受到主辦人親自邀請和贈送禮物。

「怎麼突然送我東西?」金色翼手抱着一整袋燒烤用蘋果木。

「不止,我還舉辦了場聯誼會,而你是今晚的主角。」羅納德邊說邊整理凌亂的頭髮和衣衫。

羅納德一笑,亞爾文就知道他肯定沒安好心,尾羽因興奮和戒備微微顫抖。

看見禮物袋身甚至綁着絲帶,鳳火輕蔑地笑了。

禮物被塞回送禮的人懷裏。

「我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做,沒空陪你玩。」

「你已經和別人有約了?還是⋯⋯有魔王的工作要做?」

羽毛齊唰唰炸開。

「你嗑大了?你看我哪裏長得像害獸?」鳳火驕傲地展示自己的身體,這些都是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墜入地獄變成惡魔的證明。

暖哄哄的翅膀在面前張開,羅納德順勢摸了一把,險遭比臉大的爪子扯下臉皮。

這和掏別人褲襠有甚麼分別?!

「真的嗎?!」羅納德故作驚訝後連忙賠笑,「那我現在不就能向你賠禮了?」

亞爾文固然明白他有張開翅膀的責任在先,但讓他道歉⋯⋯

「再喝一杯!」

亞爾文被帶去了聯誼會。

桌上互相緊挨的酒水食物也證明羅納德所言不虛,對方真的花了大手筆舉行這場聯誼會。

他遊戲體力未清⋯⋯但既然來都來了。

幾杯酒水下肚,鳳火非但不覺得迷糊,反而精力更盛。

反觀羅納德⋯⋯

「你喝得太兇了吧?」亞爾文猶豫再三,決定從不知節制的人手上拿走酒杯。

都沒人管他嗎?

疑惑的雙眼掃視在場的各位男女,他們交談的內容支離破碎,長相像隔着磨砂玻璃般難以看清。

「喂!醉鬼,清醒點。」翼手甩了羅納德兩個巴掌,搖晃他的身體。

包間內的人事物跟着晃動,羅納德想起他的目的,表情不甘,但不再試圖奪回酒杯。

「對了⋯⋯我有事跟你說。」醉漢強撐起眼皮問:「別連你都騙我,你都想起了吧?」

好大一聲「嘖」!

「你醉了。」

「我知道!」羅納德攀上亞爾文的肩膀,後者斜肩躲開。

但是羅納德不死心,送禮時的風度消失得無影無踪,捉住對方後腦勺壓向自己。

「你還要做夢到甚麼時候?你的角呢?我也沒見過有人能在一夜間長出這麼長的頭髮。」

甜絲絲的紫色煙霧不知不覺間充滿房間,人群被發現時已悄無聲色地來到身邊,細看他們互相緊貼的肩膀互相粘連。

各式人影在視野中逐漸融為一體,向他們撲來。

「滾開!」包裹火焰的拳頭打散煙霧和人群,再推倒羅納德到沙發上,放下自己的酒錢後起身走向門口。

亞爾文向虛空索取一根蘋果木並點燃,塞進嘴裏深深吸入,長長吐出,把那些出生即墜入地獄後的不快回憶化為縷縷輕煙拂去。

羅納德像灘爛泥躺着,嘴唇微微張合,似在訴說挽留。

包間裏自此只剩他,其他人變成了温暖的潮汐,用甜得發膩的耳語將他淹沒。

忘記她。

忘記那雙會向他放大縮小的豎瞳。

忘記她曾釀下哪些難以補救的過錯。

那些愛恨,都凝聚成一滴淚滑落頰邊,羅納德閉上雙眼。

⋯⋯

一間裝潢精緻的餐廳,格雷爾和威廉今晚在此共進晚餐。

「威廉?我、我們這是在約會嗎?而且這次是由你發起⋯⋯?」前者立即拿出鏡子,心裏暗叫自己還沒有打扮,卻發現自己已經換上紅色連衣裙搭配相稱的飾品。

鏡中反射出思考的表情。

借着桌布掩護,其中一條腿趁機脫掉高跟鞋,用光滑的腳背磨蹭對方小腿。

「停下來。」

「你沒有別的話要對我說嗎?」

「沒有。」

典型的威廉,這是真貨沒錯。

「但我確實有事想和你討論⋯⋯」

「誒?!難道是求婚——」格雷爾又驚又喜,暗中握緊電鋸拉繩。

「不,是關於托馬斯的事。」

隆隆作響的電鋸被拿到台面上。

「你怎麼敢在我面前提別人的名字?果然是冒牌貨吧!」

「我就是我。」威廉不為所動,「而且不止他的事,還有你和我的。」

「托馬斯.沃利斯⋯⋯我們的第一個回收對象,今早我見到他了。」

「我們不是把他回收了?」談起他們的初夜,格雷爾不禁心生懷念。

「是的,但我再經歷了遍他的回收流程,這是不應該的。」

威廉掃視一眼坐在對面的女性身體,才與格雷爾對視。

「你應該也察覺到了。」

「⋯⋯這裏不是現實的事?」

「正是。」

繼續隱瞞在威廉面前是沒有意義的。

「所以你也要走?」

對方自然點頭,但他的臉色不佳,徒勞地揉搓甚至掐後頸,試圖緩解曾在不知情下被選為孕育大量負面情緒的母體,事後甚至諷刺地以這種方式補償他們的恥辱。

格雷爾二話不說走到威廉身邊,把他的頭按到自己胸口,手指在頭皮上像蛇蠍爬行般輕柔,視線久久定在倚在桌邊的死神鐮刀。

「我還有話要說。」懷裏的人終究掙脫束縛,「你有見過葬儀屋嗎?」

⋯⋯

你要就此放棄嗎?我要因此擱筆嗎?

羅納德被蜜糖質地的美夢吞噬,他所在的聯誼會包間變成恆温的密閉房間,再也沒有麻煩的人和事,他就連出生都不需要做。

房間出現一陣地震般的動蕩,但在撞上羅納德前被化解成柔軟的潮汐,只會讓他睡得更沉。

直至有人撕開覆蓋他臉上的膜、用力搖晃且大聲呼喚他的名字。

熟睡中的人皺起臉,喉頭傳出不耐煩的聲音,翻身繼贖睡。

「睡睡睡!也不看看甚麼時候了?」

似曾相悉的話讓羅納德一激靈,雙眼仍覆着層水氣,依稀看見一個頭頂長耳朵的女性輪廓。

「赤瞳不在你身邊?」

是幸。

她焦急地在包間裏尋找口中唸叨的人,急得像在籠子裏尋找出口的小動物。

找不到人。

她焉了下來,指着牆壁上的大洞,向羅納德伸手欲拉他起身。

「走吧,我們去救赤瞳。」

「為甚麼要叫醒我?」羅納德的手掌摩挲身下的沙發,語氣帶着怨氣,「為了繼續讓我對她做過的『好』事負責任嗎?」

幸垂下尾巴,坐到他身旁。

「對不起,是我太慣着她了。」

羅納德驚訝地睜大雙眼,隨後為自己剛才的無禮侷促地笑了。

「其實赤瞳現在就在你身下。」

「啊?」幸從沙發上蹦起,落下時卻已經理清狀況並恢復平靜,「她不會介意的,況且你不也坐着嗎?」

她順勢打開桌上的瓶裝飲料喝起來。

看着嘴唇貼上罐壁,羅納德忽然覺得嘴裏發苦。

他掙脫糾纏身上的黑色黏液,走向幸來時的洞口查看。

純黑內壁像新鮮的肉般跳動,正在緩慢癒合。

「既然你知道赤瞳變成了這樣,為甚麼還在找她?你有遇到其他人嗎?」

「我之前和暗一起,後來我趁他不注意逃出來,就看見你擱這睡大覺。」

幸緊隨其後,用身體重新撐大洞口,好讓羅納德擠進去。

「暗是人名?」

幸點點頭,「我們的腦子保不齊被赤瞳霍霍過了,我也直到親眼看見後才想起你叫甚麼。」

入口處失去支撐,富有彈性的肉牆瞬間擠壓他們,使人舉步維艱,羅納德卻感覺不到絲毫痛苦,再次確信他們在夢中。

羅馬並非一日建成,夢中的樂園也是。

「這是暗的肉,赤瞳肯定藏到了某處連我都嗅不出來的地方繼續供能,但我們偏要壞了她的好事。」

幸自然而然地拉起羅納德的手腕往前走,後者試圖抽回手,反被握得更緊。

「有必要嗎?我又不只有三歲。」羅納德打趣道:「該不會赤瞳平時也是你牽着走吧?」

「對啊⋯⋯不對,她長大後當然沒有了!」

走着走着,幸忽然停下皺起鼻子,羅納德同樣聞到一股帶着腥氣的粘稠熱氣,但不血腥。

他們心裏長滿雞皮疙瘩。

尖爪子戳向牆壁,水聲與淫穢之聲如決堤般灌進他們的耳朵,一個背影和赤瞳同等瘦削的女人正在自娛自樂,她也被帶進夢中。

羅納德掏出藏在衣服裏的匕首,幸配合地劃拉出可供出入的空間。

兩人向月小姐——赤瞳的生母,這個此刻毫無防備的女人步步逼近。

她的夢境簡直是個巨大的玩具箱,這裏的時鐘是倒着跑的,所有最超現實的事情都能在這裏看見。

羅納德責怪自己的想象力。

轉念一想,他或許能再見赤瞳?一個更好的、願意承擔過錯的,而不是一走了之的她?

匕首因走神落地,整個世界立即關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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