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的白玉怜躲在茅房角落,揭下那块厚实的黑布,露出其后那张扭曲的俏脸。
她可怜兮兮地用黑布拭擦着身上大小不一的伤口,疼得泪眼朦胧。
与寻常刀剑相较,鬼剑割裂的地方显然更为严重,甚至淌出了仿若中毒的黑血。
“还好没有伤到脸。”
待休整完毕后,白玉怜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更换的衣物,将其当做新的外衣套在那件已经破烂不堪的内衬上,再梳理了理那头凌乱的秀发后,她起身返回陈婉仪所在的书房。
“但愿不会被觉察吧……”
方才自己只是和陈婉仪说去方便一下,但以离开的时间来看,自己缺席得实在太久了。
若是被她发现自己其实是个奉命调查她父亲,意图将她父亲缉拿归案的捕快,她究竟会如何看待自己呢?
“估计会被这位严谨认真的小姐剥皮抽筋吊在房门上吧……”
白玉怜苦涩地哂笑两声。
在做好心理建设之后,她缓缓推门跨入书房。
寒冬的白雪仍在窗外飘洒,透亮的光线透过窗棂洒落在书桌之上,映照着陈婉仪额前的碎发。
陈家小姐全神贯注的目光在书本上巡梭,对着习题册上的题目凝神思索,而后她恍若顿悟一般睁大双眸,嘴角含笑地在旁边填写下自己的答案。
白玉怜静静地注视着她,步履轻捷落在地面,连一丝尘埃也不愿惊动。
若是以一位先生的身份看待陈婉仪,她实在是位令人欢喜的学子。
对于学习永远充满热忱,对先生永远心存敬意,悟性也是极佳。
不知是因为调查她父亲而产生的心虚,抑或单纯不忍心打扰这一宁静祥和的时刻,白玉怜沿着墙壁悄然踱步绕后,并未选择出声唤住陈婉仪。
直到走至她的身侧,拉开椅子无声落座,随后少女探出脑袋过去瞧,瞧见陈婉仪在书卷上书写的内容。
“八乘以九……等于六十二。”
“喂,八九怎么会得六开头?”
“嗯!?”
看见陈婉仪在书卷上写下的都是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白玉怜忍不住扶额出声制止。
陈婉仪被身后猝不及防的呵斥吓了一跳,整个人僵硬地回首望去,便看见了双臂抱胸满脸无奈的黑发少女。
她慌乱的目光不断在书页和少女的容颜上逡巡,随后绯红了脸颊,不动声色地用手臂遮挡住了自己的答案。
不仅如此,她还突然严肃起来,开始质问起白玉怜。
“白先生,突然出现在他人背后,而且还偷偷窥视,这是极为失礼的行为,希望你能向我致歉。”
“笨蛋,我是你先生,看你功课怎么了?少岔开话题。”
白玉怜才不上她这套虚张声势,她拿起桌上的狼毫,用笔尾轻轻敲了敲陈婉仪的脑袋,震得那头柔顺的青丝微微晃动。
“这里算错了,后面不给分的哦,赶紧重算。”
虽然面上不服气,但陈婉仪还是乖巧地提起手中的笔,重新开始自己的演算。
就这样沉浸在数学题的汪洋里,很快便到了下课时分。
“我会留下一套习题,你有空的时候就写,后天记得交。”
在对陈婉仪一番叮嘱之后,白玉怜将所有东西收入自己的包裹,准备告辞,顺手把精心编制的习题册递给陈婉仪。
陈婉仪接过后,便开始仔细翻阅起来,忽地又听见白玉怜的声音。
“没记错的话,再过几周就是明德书院的期末考试了吧,有把握吗?”
她抬起头来,只见黑发少女格外认真地凝视着自己。
对于白玉怜的询问,陈婉仪垂下眉眼,流露出自己缺乏自信的一面。
作为明德书院的人才,陈婉仪可谓是诗词歌赋书法样样精通,可唯独算术一门,她却全无敏感度,甚至可以说连幼童都不如。
所以在白玉怜问她这个问题的时候,陈婉仪难得地迟疑了,她就像一尊沉默而精美的塑像般端坐着,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白玉怜将包裹负在身后,便一直定定地看着她。
“白先生,”陈婉仪的朱唇终于有了颤动,“经过这些日子的锻炼,你觉得我能通过吗?”
由于无法确定,陈婉仪便将问题重新抛给了白玉怜。
黑发少女挠了挠头,回想起这些天的点点滴滴,然后便笑吟吟地答道:
“你问我?你可是我的学生,要我回答的话那肯定会过啦~不然多丢我的脸啊。”
她的答复几乎是毫不犹豫,连陈婉仪都未曾料到,所以她满脸讶异的模样。
“白先生居然对我寄予如此厚望……”
“我只是对我自己的教学有信心而已,你个八九得六十二的白痴。”
白玉怜鄙夷地对陈婉仪做了个怪相后,背起行囊便迈开莲步离去。
陈婉仪听到这话却也不恼,只是轻轻微笑着,注目着自己先生的远去。
如果自己真的能通过期末的算术考试的话,估计和白玉怜的相见也会减少了吧?而且听闻白玉怜也并非明德书院的正式学子,不知何时便会学成离去……
她如此想道,心中竟也生出几分惆怅。
于是她柔柔抬手,对着黑发少女优雅地道别。
“白先生,后天再见。”
“嗯,再见啦。”
白玉怜挥手回应道。
……
待白玉怜离开之后,陈婉仪便着手开始书写她手中的那卷习题,接下来两日她都有事,所以必须把握时间来写。
一直写到日薄西山,写到凭自然光已经无法视物的时候,陈婉仪才就此罢手。
她搁下狼毫,从桌子下取出两枚燧石,轻轻敲击点燃油灯。
随着油灯的倏然亮起,一抹昏黄的光芒顿时笼罩书房,缕缕青烟从灯苗处袅袅升起又转瞬消逝。
陈婉仪双手捧着油灯,端庄地推开书房的门扉,前往享用晚膳的膳房。
早些时候,她的父亲陈廷敬已经告知今晚因公务缠身不会回府用膳,让陈婉仪无需等候。
就在迈入膳房的一瞬,陈婉仪的余光发现了数名驻守在朱红大门前的侍卫,她心生疑窦。
“今日是出了什么事吗?”
这里毕竟是执掌刑名的大理寺卿的官邸,可以说是安全至极。往常陈府没入夜色之时,也不过派两名提灯的士兵巡逻守卫,从未试过需要这般人手镇守大门。
陈婉仪便放弃了用膳的念头,迈步上前询问道:
“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守卫的士兵一见是自家小姐,立即挺直腰板,装作一副尽职尽责的样子梗着脖子回答道:
“启禀小姐!陈老爷说今天他书房的公文遭窃,为了杜绝后患,所以便要求我们增派人手巡逻勘察!”
“可知贼人的衣着与容貌?”
“老爷说那人身形纤细,八成是个女子,可惜脸上蒙着厚重的黑布,辨不清面目。至于衣着的话……”
“穿着窄袖玄袍、墨色罩衫、青条束腰,小姐。”
眼见着被问话的侍卫答不上来,另一个年轻些的士兵便抢过话茬回答道。
陈婉仪将侍卫描述的蛛丝马迹含在香腮里细细思忖。
“女子,身形单薄,穿着玄袍墨衫……”
他们所言之人,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