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这个词,对如今三十五岁的赖圣星而言,已经失去了形容词的意义,转而成了他雷打不动的生物钟。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仿佛这样就能把全世界的催促与审判隔绝在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味——隔夜泡面汤的酸腐、多日未洗衣物的汗味,以及一种属于绝望的、难以名状的霉味。

赖圣星,一个大写的“失败者”。

他曾经也热血过,大学毕业后折腾了几年,最后孤注一掷,把父母的老本、自己的积蓄,外加从白瑶那里软磨硬泡“借”来的钱,一股脑儿投进了当时最火的剧本杀店。开业时锣鼓喧天,朋友捧场,他也曾幻想过就此翻身,成为别人口中的“赖总”。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选址不佳,剧本同质化严重,营销乏力,再加上疫情压垮了最后一根稻草,他的“星空推理社”在苦苦支撑一年半后,无声地倒在了某个良业。倒闭那天,他亲手摘下了那块廉价的亚克力招牌,心中空荡荡的,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如影随形的债务。

限高,失信,成了他新的标签。

妻子白瑶,哦不,现在应该叫前妻白瑶了。离婚协议签得很平静,没有争吵,没有哭闹。白瑶只是红着眼圈,声音沙哑地说了句:“圣星,我累了。我跟了你十几年,从校服到婚纱,我以为你会长大,结果你只是变老了。”

他无言以对。确实,从上学时那个意气风发的穷小子,到后来那个一事无成的暴躁丈夫,他给白瑶的,除了最初几年的甜蜜,剩下的多是失望和争吵。尤其是在剧本杀店岌岌可危的那段日子,他像一头困兽,所有的压力和焦虑都化为利爪,一次次抓向最亲近的人。他甚至记得,有一次为了筹措一笔所谓的“救命钱”,他几乎是逼着白瑶去打掉了那个意外到来的孩子。那时的他,面目狰狞,言语刻薄,早已不是白瑶初识时那个会写蹩脚情诗的少年了。

离婚后,他搬回了父母家,开始了长达半年的“躺平”生涯。每天睡到自然醒,蓬头垢面地在冰箱里翻找点吃的,然后就窝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或者刷着那些不着边际的短视频,麻痹自己。手机铃声是他最恐惧的东西,十有八九是催债的。

“砰砰砰!”

粗暴的敲门声打断了赖圣星的混沌。

“赖圣星!给我滚出来!日上三竿了还睡!你当家里是旅馆啊!”母亲尖利的声音穿透了薄薄的门板。

他慢吞吞地爬起来,顶着一头鸡窝似的乱发,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门外,母亲双手叉腰,怒目而视。父亲则站在一旁,脸色铁青,手里还提着一个行李袋。

“圣星啊,”父亲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失望,“你妈说得对,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奔四十的人了,总得找点事做。家里……家里也确实困难。”

赖圣星低着头,眼角的余光瞥见母亲通红的眼眶。他知道,这半年来,他们为自己操碎了心,也受够了邻居的闲言碎语。

“这行李袋里是你几件换洗衣服,”母亲的声音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出去找个工作,哪怕是送外卖,也比在家当废物强!什么时候找到正经事做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妈……”赖圣星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

“别叫我妈!我没你这么不争气的儿子!”母亲说完,扭头进了厨房,隐约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父亲叹了口气,把行李袋塞到他手里:“走吧,好歹……好歹先去人才市场看看。我托人问了,有几个保安的岗位,虽然辛苦点,但包吃住。”

赖圣星如同行尸走肉般被推出了家门。站在老旧小区的楼下,夏日午后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手里那个寒酸的行李袋,仿佛有千斤重。他茫然四顾,天地之大,竟无他容身之处。

“滴滴——”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他本能地一阵烦躁,以为又是哪个催债的换了新号码。不耐烦地掏出来一看,来电显示是“包皮”。

包皮,本名包培,是他的高中同学。因为名字谐音,加上当年脸上青春痘泛滥,班里分配《古惑仔》角色时只能分到包皮,于是就被大家戏称为“包皮”多年。这小子胆小怕事,但脑子却很精明,属于那种平时不声不响,关键时刻能给你来个“神助攻”或者“致命一击”的类型。

赖圣星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他现在确实走投无路,或许……或许包皮能给他指条明路?哪怕是借点钱呢?虽然他其实还欠着包皮几千块。

“喂,包皮啊,啥事?”赖圣星的声音有气无力,带着刚被生活重锤后的虚弱。

“星仔!哎哟我的星仔,你可算接电话了!我还以为你飞升了呢!”电话那头,包皮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带着点谄媚和夸张。

赖圣星扯了扯嘴角,自嘲道:“飞升?我倒是想。可惜阎王爷嫌我太废,不肯收。”

“别啊星仔,好死不如赖活着!”包皮在那头干笑了两声,然后话锋一转,“对了,星仔,今晚高中同学聚会,来不来啊?就在淮海路那家‘鮨九天’日料,三楼青鲸包厢!毕生刚从香港回来,说要好好聚聚呢!”

同学会?赖圣星愣了一下。这个词对他来说,已经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鮨九天?那地方他只在外面看过,金光闪闪的,一晚上消费估计抵得上他好几个月的生活费。

“毕生也回来?”赖圣星有些意外。毕生,当年他们班的校草级人物,成绩好,家境优渥,长得又帅,是无数女生暗恋的对象。毕业后去了香港读大学,后来就留在了那边发展。听说现在在香港搞什么家族办公室,听起来就很高大上。

“是啊!毕生现在派头足得很!”包皮的语气里充满了羡慕,“还有大哥也会来!咱们‘群青社’的兄弟,可得凑齐了!”

“群青社”,是他们高中时四个人组的一个小团体。除了赖圣星、包皮、毕生,还有个叫张弛的,因为年龄稍长,行事也比较稳重,据说认识几个混混,被他们戏称为“大哥”。当年他们四个,也算是学校里不大不小的一股“清流”——或者说,是自以为是的“中二团体”。

“大哥他也来?”赖圣星更意外了。大哥张弛,毕业后进了本地一家大银行,凭借能力和人脉,一度做到了总行某个部门的高层,风光无限。但前两年,赖圣星隐约听说大哥卷入了一场不小的金融案件,虽然最后查清他只是被牵连,但也因此受到了处分,从总行被下放到了一个偏远支行当副行长,算是事业受挫。

“对啊,大哥也来!”包皮压低了声音,“星仔,你来了别提,大哥那位置,现在是我顶上了……咳咳,当然,我是走了狗屎运,纯属意外,意外……”

赖圣星心中了然。包皮这小子,在银行里估计也是个小角色,大哥一出事,空出来的萝卜坑,指不定怎么就轮到他了。这小子,胆小归胆小,运气倒是不错。

“行吧,我去。”赖圣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或许是“群青社”这个名字触动了他心底某根蒙尘的弦,或许是“鮨九天”的免费晚餐对他这个身无分文的流浪汉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又或许,他只是想暂时逃离眼下这令人窒息的现实。

“太好了!星仔,你可一定要来啊!晚上七点,不见不散!”包皮兴奋地挂了电话。

赖圣星看着手机屏幕暗下去,长长地吁了口气。同学会……也好,去看看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如今都变成了什么模样。他自己已经烂泥扶不上墙了,看看别人的成功,或许能刺激一下他那颗早已麻木的心?或者,更彻底地认识到自己的失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洗得发白的T恤和满是褶皱的牛仔裤,还有脚上那双快要开口笑的匡威鞋,以及手里那个寒酸的行李袋。这副尊容去“鮨九天”,如果有门童,估计都不会让他进。

算了,死猪不怕开水烫。他赖圣星,已经没什么形象可言了。

* * *

傍晚六点半,赖圣星站在“鮨九天”日料店门口,被那股诧寂的端着的气息熏得有些头晕。门口的自动门像宝石般锃亮,进进出出的男男女女衣着光鲜,与他这副落魄模样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和风的服务生只是礼貌性地瞥了他一眼,并没有露出鄙夷的神色,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看来,高档日料店员工的职业素养还是有的。

按照包皮给的指示,他找到了三楼的牡丹厅。门口已经站着几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哎哟,这不是咱们的‘文曲星’赖圣星嘛!稀客啊!”一个略显尖细的嗓音响起。

赖圣星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花衬衫、戴着大金链子、发际线高得惊人的中年男人正朝他走来,脸上堆着夸张的笑容。

赖圣星搜刮了一下记忆,才勉强认出这是当年的班上的小开,外号“丧彪”的梁伟。这小子当年就不是什么好鸟,仗着家里有点小钱,在学校里横行霸道。没想到十几年过去,天生流氓圣体不仅没退化,反而变本加厉了。

“丧彪,好久不见。”赖圣星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

“什么丧彪,叫梁总!”丧彪拍了拍赖圣星的肩膀,力道不小,“我现在可是澳洲公民了!黄金海岸大house,私人游艇,那才叫生活!你们这些在国内卷生卷死的,啧啧,不懂享受!”他说话时,刻意露出了手腕上那块明晃晃的理查德米勒,生怕别人看不见。

赖圣星暗自撇嘴,这德行,装什么old money,明明就是个暴发户。他懒得跟丧彪多费口舌,敷衍了两句,便朝包厢里走去。

包厢很大,摆了两张大圆桌,已经坐了不少人。空气中弥漫着酒气、香水味和各种嘈杂的交谈声。这种场合,总有那么几个特别活跃、特别能说的,也有几个像他一样,默默坐在角落,观察着众生百态的。

“星仔!这里!”包皮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他,连忙招手。

赖圣星走了过去,在包皮身边坐下。同桌的还有几个人,他都有些印象模糊了。

“星仔,帮你回忆一下,这位是咱们班的班花,虞少初,还记得吧?她老公,韩琛,也是咱们同学,当年坐她后桌的那个闷葫芦!”包皮热情地介绍道。

赖圣星看向那对夫妇。虞少初保养得不错,依旧有几分当年的清丽,只是眼角多了些细纹,气质也沉静了许多。她身边的韩琛,戴着副金丝眼镜,斯斯文文的,正微笑着朝他点头。

“你好,星仔。”虞少初的声音很温柔。

“你们好。”赖圣星点了点头。他记得,当年虞少初和毕生才是一对公认的璧人,男才女貌,羡煞旁人。没想到最后却嫁给了平平无奇的韩琛。人生啊,果然处处是意外。

“毕生呢?还没来?”赖圣星问道。

“快了快了,刚给我发信息,说在路上了。”包皮看了一眼手机,“大哥也差不多到了。”

正说着,包厢门又被推开。一个西装革履、身材挺拔的男人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正是毕生。他一出现,立刻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好几个当年暗恋过他的女生,都忍不住发出了小小的惊呼。

毕生确实有这个资本。岁月似乎格外厚待他,不仅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增添了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他一进来,就熟稔地和众人打着招呼,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成功人士的自信和从容。

“赖圣星?”毕生很快就看到了赖圣星,径直走了过来,热情地伸出手。

“毕生,你小子可算来了!”赖圣星跟他握了握手,感觉对方手掌温热有力。

“是啊,刚下飞机就赶过来了。”毕生笑道,“路上有点堵。这位是……”他看向包皮,似乎有些想不起来。

“毕总,我是包培啊,包皮!”包皮连忙点头哈腰,脸上的笑容都快挤出褶子了。

“哦哦,包皮!想起来了!你现在可比以前精神多了!”毕生哈哈一笑,化解了尴尬。

三人正寒暄着,门口又进来一人。这人穿着一件半旧的夹克,头发有些花白,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正是“大哥”张弛。

“大哥!”赖圣星和包皮齐齐喊道。

毕生也站起身,微笑道:“张弛哥,好久不见。”

张弛点了点头,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赖圣星身上,微微顿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笑容:“阿星,你小子,还是老样子。”

如果别人说这话听在赖圣星耳中,会有些刺耳。什么叫还是老样子?是说他这十几年一点长进都没有吗?但大哥不同,他们要好,就算见面打一架也是正常。

四人落座,气氛一时有些微妙。毕生的成功,张弛的落寞,包皮的狗屎运,以及赖圣星的一败涂地,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对比。

“对了,你们看谁来了?”一个女生突然指着门口说道。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时尚连衣裙,画着精致妆容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看起来比班上同学要年轻一些,但眉宇间却带着一股成熟的风韵。

“郑老师?郑明明老师?”有人认了出来。

郑明明,当年教他们英语的老师。那时候她刚大学毕业,比学生大不了几岁,长得漂亮,性格也好,很受学生欢迎。不过,当年也曾传出过一些关于她和班里某个男生师生恋的捕风捉影的谣言,后来也不了了之。

郑明明笑着和大家打招呼,目光在扫过某几个男生时,似乎带着一丝特别的意味。

赖圣星看着眼前这群人,心中百感交集。曾经的青葱少年,如今都已是面目全非的中年人。有的飞黄腾达,有的落魄失意,有的家庭美满,有的孑然一身。大家聚在一起,追忆着似水流年,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客套话,努力在彼此身上寻找着当年的影子,却又不得不承认,时光早已改变了一切。

这场景,真像那些LOW-B短剧里演的同学会,总有那么几个装逼的,几个失意的,几个看破红尘的,外加几个八卦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包厢里的气氛也热烈了起来。大家开始互相敬酒,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醉话。丧彪成了全场的焦点,唾沫横飞地吹嘘着他在土澳的“老钱生活”,引来一片或真或假的附和。

赖圣星默默地喝着杯中廉价的红酒,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他不想说话,也不想听别人说话。他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然后找个桥洞或者24小时便利店对付一晚。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寡言的大哥张弛,突然从随身带来的一个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个扁平的、用牛皮纸包裹着的盒子。

“诸位,今天难得聚得这么齐,我给大家看个老物件。”张弛的声音不大,却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了一本笔记本。

那是一本群青色的活页笔记本,封面已经有些磨损和褪色,边角也起了毛边,显然有些年头了。但在灯光下,那抹独特的群青色,依旧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和神秘。

笔记本的封面上,用金色的记号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大大的英文字母——“SL”。

赖圣星看到那本笔记本,瞳孔猛地一缩。

这本笔记本,他太熟悉了!这正是当年他还在“群青社”的时候,用过的笔记本!那两个“SL”字母,Save和Load,存档和读档,是他当年沉迷于RPG游戏时,中二病发作,亲手写上去的!他甚至还记得,当年他曾在这本笔记本上写过许多不着边际的幻想故事,梦想着自己能像游戏主角一样,拥有SL大法,可以无限重来,改变一切不如意的结局。

“这……这不是当年星仔那本宝贝笔记本吗?”包皮也认了出来,惊讶地叫道。

毕生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是啊,我还记得,圣星当年天天抱着这本子写写画画,神神秘秘的。”

“没错。”张弛点了点头,目光转向赖圣星,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这本笔记本,当年你毕业时落在了教室,我帮你收起来了。后来一直想找机会还给你,结果一晃就这么多年过去了。今天正好,物归原主。”

说着,他把那本群青色的笔记本递向了赖圣星。

赖圣星有些恍惚地伸出手,接过了笔记本。指尖触碰到粗糙的封面,一股熟悉的、带着岁月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翻开笔记本,里面是他当年稚嫩的笔迹,写着一些现在看来羞耻度爆表的中二故事和胡思乱想。

“快快快!圣星,念一段!念一段你当年写的屠龙故事!”有人起哄道。

“对啊对啊!让我们也瞻仰一下‘文曲星’当年的大作!”

众人纷纷附和,包厢里顿时热闹起来。

赖圣星脸上有些发烫。让他当众念出这些中二时期的黑历史,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别……别了吧,都是些胡言乱语,不值一提。”他尴尬地推辞着。

“哎,有什么关系嘛!大家都是老同学了,谁还没点中二黑历史啊!”丧彪唯恐天下不乱地嚷嚷道,“快念快念!不念就是不给我们面子!”

张弛也微笑着说:“圣星,就当是给大家助助兴吧。”

赖圣星看着众人期待的目光,又看了看大哥那不容拒绝的眼神,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去了。他叹了口气,认命般地翻到某一页,清了清嗓子,开始读了起来:

“公元2048年,魔龙‘巴哈姆特’肆虐废土,勇者莱茵哈特·冯·施坦因,手持圣剑‘阿斯卡隆’,与之一战。天空被龙息染成赤红,大地在巨龙的咆哮下崩裂。莱茵哈特高呼:为了爱与正义!他化作一道流光,冲向了魔龙……”

他念得磕磕绊绊,声音也越来越小,脸上火辣辣的。这些中二度爆表的文字,现在读起来简直是公开处刑。

周围的同学有的强忍着笑,有的已经毫不客气地爆笑出声。

赖圣星硬着头皮继续念着:“……就在圣剑即将刺穿魔龙逆鳞的刹那,一道诡异的蓝光闪过,莱茵哈特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七天前,一切都将重演……”

就在他念到“一切都将重演”这几个字时,异变陡生!

他眼前的景象突然开始扭曲、模糊,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耳边同学们的哄笑声也变得遥远而失真,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怎……怎么回事?”赖圣星惊恐地发现,自己手中的笔记本正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奇异的群青色光芒。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抗拒的吸力,将他的意识一点点拖入深渊。

眩晕感如同潮水般袭来,天旋地转。

他想呼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挣扎,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最后一眼,他看到大哥张弛的脸上,似乎露出一抹诡异而复杂的笑容。

然后,意识彻底陷入了黑暗。

* * *

不知过了多久,赖圣星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漫长而混乱的梦。梦里,有白瑶失望的眼神,有父母无奈的叹息,有催债电话尖锐的铃声,还有同学会上那些或嘲讽或同情的目光……

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张课桌上。

阳光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粉笔末和旧书本特有的味道。耳边是朗朗的读书声,还有风扇“吱呀呀”转动的声音。

“……where there is a will, there is a way. 有志者,事竟成。下面,请赖圣星同学起来回答一下,这句话出自哪里?”一个温和悦耳的女声响起。

赖圣星茫然地抬起头,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熟悉又陌生的教室。墙上贴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标语,黑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讲台上,站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正是……年轻时的郑明明!

而周围,坐着一张张稚气未脱的面孔,赫然是他高中时的同学!包皮正朝他挤眉弄眼,毕生则是一副好学生的样子认真听讲,就连丧彪,也只是个留着土气发型、满脸青春痘的瘦弱少年。

“赖圣星同学?”郑明明老师见他没有反应,又叫了一声。

赖圣星这才注意到,自己手中正握着一本崭新的、群青色的活页笔记本。笔记本的封面干干净净,还没有任何字迹。他的手边,放着一支金色的记号笔。

他下意识地拿起记号笔,在那本群青色的笔记本封面上,如同着了魔一般,写下了两个大大的字母——“SL”。

就在他写完这两个字母的瞬间,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不屑的少女声音,从他身后不远处传来:

“切,又在编什么中二故事呢?星仔,你能不能现实一点?”

赖圣星浑身一震,僵硬地回过头。

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扎着简单马尾,皮肤是健康小麦色的少女,正斜靠在后排的课桌旁,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眼神里充满了戏谑和一丝挑衅。她额前的刘海有些长,遮住了半边眉毛,更添了几分桀骜不驯的气质。

那张脸,他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

那是……那是高中时的前妻白瑶!那个时候,她还不叫“太瑶”,只是个名字普通、性格却像个小太妹一样的转学生——白瑶。

白瑶见他傻愣愣地看着自己,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晃了晃手中的棒棒糖,挑衅似的扬了扬下巴。

赖圣星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他……他竟然回到了1998年,回到了他在陨星高中的高二时代!回到了他刚刚买下这本群青色笔记本,并在上面写下“SL”的那一刻!

而那个未来会成为他妻子,又被他伤透了心的白瑶,此刻,正用一种看傻子般的眼神,打量着他这个“失败丈夫”的过去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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