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片素白的布料用针固定在他身上，裁缝店的老板萨维尔女士正皱着眉头，手里捏着一根黄铜顶针，在雷德肩线处来回摩挲。

定制礼服可不是简单量完尺寸就没事了，需要经历一系列复杂的步骤。

量尺寸只是第一步。

之后裁缝们还要根据量体数据在牛皮纸上绘制版型，然后根据版型用棉布制作粗样。

现在雷德正是在试穿粗样。

“请您稍微抬一下手臂，再向左转半圈。”

萨维尔的态度十分恭敬，但语气里还是能听出一些敷衍。

这并不是什么坏事，恰恰相反，这正好说明雷德来对地方了。

这是对自己手艺十分自信的匠人才独有的傲慢。

雷德配合地活动着身体，礼节性地点了点头：“劳烦您了，萨维尔女士。”

其余的几位实习裁缝手持纸笔，站在雷德前后左右各个方位，准备实时观察记录衣服的状态。

这一步主要是为了矫正之前量的尺寸是否合身，如果出现问题了可以及时修改。

如果等到最后做出成衣了再让客户来试穿，那修改所要付出的人力物力可就不是一个级别的了。

但无论雷德怎么活动，周围的几位裁缝学徒手中的笔却动都没动，一点也没有要记录的意思。

萨维尔突然停下手里的活，对着身旁的那群学徒厉声喝道：

“你们怎么回事？眼睛长到哪去了？记录啊！”

学徒们面面相觑，一个胆大的年轻人小声嘟囔：

“可是萨维尔老师……真的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啊。”

“胡说八道！”萨维尔一把夺过记录本，“就算是给伊瑟拉公主做衣服，第一次试粗样也至少要改五处！”

量体数据不可能一上来就准确无误，肯定是要经过多次修改的。

就算是萨维尔自己亲自来量，也做不到完美，顶多是让修改次数少一些罢了。

更何况这次为雷德量体的人别说实习了，连个裁缝都算不上，就是一个来玩票的贵族小姐。

外行指导内行可是大忌！

别用你的爱好来挑战我的专业好吗？

萨维尔在心里悱恻，但毕竟人家是诺瓦尔家族的成员，自己一家小小的裁缝店可得罪不起。

唉算了，顶多就是之后多修改几次罢了。

被萨维尔训斥过之后，几位裁缝学徒的态度明显端正了不少，眼睛黏在雷德身上，都要把雷德身上的样衣看出花来了。

但手中记录缺陷的笔却纹丝未动。

“起开起开，我亲自来，你们在旁边认真看！”

眼看学徒们磨磨蹭蹭的，萨维尔的火气也是上来了，但还是耐着性子对几名学徒指点道：

“这几个地方是关键，要观察肩线是否自然下垂，后腰有没有多余褶皱，袖管旋转时有没有牵扯感……”

但随着萨维尔的视线落在她刚才提到这几个地方，她的语速变得越来越慢，表情也变得越来越凝重。

这怎么可能！

萨维尔的手指突然颤抖起来。

她从业以来从未见过如此精准的初版样衣。

这件样衣完美贴合雷德的身体，就像是雷德自己长出来的一样。

竟然分毫不差！

这么精确的数据，绝对不可能出自一个玩票的贵族小姐之手。

“雷德先生，”萨维尔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的恭敬，“请问……为您量体的是哪位大师？”

别说是萨维尔了，就连雷德也以为维罗妮卡所谓的量尺寸是在闹着玩。

雷德回忆起维罗妮卡测量时，环住他腰际的手臂如何颤抖。

还有贴在背后的柔软触感，以及那句带着颤音的“请别转身”。

“只是一位业余爱好者。”雷德轻声回答。

“不可能，”萨维尔喃喃自语，“这腰线的收省角度，这袖笼的吃势预留……”

雷德望着镜中的自己，样衣的每一道接缝都像是长在他身上一样自然。

雷德突然意识到，维罗妮卡那双看似随意环抱的手，原来早已将他的身体曲线刻进了骨髓。

“萨维尔女士，”雷德缓缓开口，“您刚才说完全不需要修改？”

老裁缝深吸一口气，突然向雷德行了一个标准的礼：“是的，先生。这是我职业生涯中见过最完美的初版样衣。”

“那位小姐……她简直是个天才。”

当雷德换回常服，走出服装店时，发现自己的手心不知何时已经微微发汗。

他望向窗外，维罗妮卡正坐在街对面的咖啡馆里，和同样在等候的蕾娜在聊着什么话题。

阳光透过玻璃窗，将她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晕之中。

似乎感应到了雷德的视线，维罗妮卡抬头微微一笑，向着雷德举起咖啡杯致意。

雷德微微眯起眼睛。

维罗妮卡，你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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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雷德推开咖啡厅的木门时，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

咖啡厅内原本嘈杂的谈话声突然出现了微妙的停顿，靠门的几位淑女不约而同地放下杯子，丝绸手套下的手指悄悄整理起鬓发。

连端着托盘的侍女也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刚进门的雷德身上。

雷德的新常服在午后的光线里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午夜蓝。

定做的成衣自然还要等上一段时间，现在雷德这身是维罗妮卡和蕾娜一起为雷德挑选的。

说是一起，但其实主要是维罗妮卡来负责。

蕾娜对流行趋势的了解自然不如维罗妮卡，但又不敢完全放手交给她。

因此主要是维罗妮卡来挑选，蕾娜只负责最后的审核。

虽然衣服是自己亲手挑的，但当这身衣服真的出现在雷德身上的时候，维罗妮卡的眼睛还是不受控制地亮了起来。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锁骨，那里还残留着为雷德测量时，他衬衫纽扣冰凉的触感。

雷德稳步向两人走来，在蕾娜面前站定：“亲爱的，让你久等了。”

雷德身上皮革与雪松的气息涌进蕾娜的鼻腔，蕾娜的指尖在杯缘无意识地摩擦着。

当雷德的身影笼罩在桌前时，她突然发现茶杯里的倒影正在剧烈晃动。

人影怎么会抖呢？

蕾娜怔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自己的手在抖。

蕾娜索性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她的目光扫过雷德的全身，却唯独不敢看雷德的正脸。

蕾娜刻意将视线固定在雷德的领结上。

那枚银灰色的领针是她为数不多亲手挑选的，此刻正在维罗妮卡坚持的午夜蓝领巾的衬托下，折射出意外璀璨的光泽。

蕾娜突然想起今早在更衣室门缝里瞥见的景象，雷德正在打领结，修长的手指划过颈间，锁骨凹陷处落着一小片晨光。

楞了半晌，蕾娜的嘴里才挤出一句：

“……领针的角度，向右调整十五度。”

维罗妮卡突然轻笑出声：“蕾娜姐姐看得真仔细呢~”

蕾娜的耳尖瞬间烧了起来。

她抓起茶杯一饮而尽，却忘了里面是刚续的热茶。

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烫得她眼眶发红，反倒是给了她一个绝佳的借口。

肯定是因为太烫了，所以才会心跳得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