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疼痛贯穿了她身体的每一处，仿佛骨骼都在呻吟，濒临散架。

痛楚将她的意识从某种深沉的混沌中强行唤醒。

我……是谁？

可恶……头好痛……像是被战锤砸过一样……不，比那更糟……

意识如同沉船的碎片，从冰冷的深海中艰难地上浮。

记忆断裂而锋利，闪烁着不连贯的光。

最后的景象……是圣殿前刺眼的圣光，是圣女脸上那难以言喻的悲伤，还有……利刃刺穿胸膛时，那份连灵魂都被撕裂的剧痛……

卡恩……对，我是卡恩。

教廷圣骑士团团长……我应该……死了才对。

她下意识地想握紧拳头，或者按住记忆中胸口的致命伤，但某种强烈的违和感立刻笼罩了她——不属于“卡恩”的违和感。

不对。

这感觉完全不对。

她感觉到身上没有了厚重甲胄的熟悉重量和冰冷触感，只有单薄粗糙的布料紧贴着皮肤，湿冷、黏腻，沾满了泥土和某种植物的汁液，散发着一股……嗯，不太好闻的味道。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指尖能感受到的只有湿滑的泥土和带刺的植物藤蔓。

这双手……太纤细了。

皮肤也过于光滑……虽然现在沾满了泥。

这不是常年握剑、布满老茧的手。

不属于我。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试图驱散这荒谬的感觉。

视线起初一片模糊，眨了好几下，才勉强聚焦。

头顶是昏暗森林交错的枝桠，浓密的树冠几乎遮蔽了天空，只有微弱的光线艰难地洒落下来，勉强勾勒出周围树木扭曲压抑的轮廓。

空气中混杂着腐殖质的潮湿气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血腥气……？是我的吗？这身体受伤了？

她尝试撑起身体，想检查一下这具陌生躯体上的伤口。

但仅仅是这个微小的动作，剧烈的疼痛就立刻攫住了她的胸膛，像是有无形的手在挤压，引发一阵控制不住的猛烈咳嗽。

“咳、咳咳……”

该死……这身体……如此虚弱！连这点动作都承受不住。

简直……简直比新兵营里最差劲的新兵还不如！卡恩的灵魂在无声地咆哮，充满了对现状的愤怒和不解。

记忆的碎片依旧在不受控制地冲击着她的意识：教廷陷落的火光，震天的厮杀声，五大王国联军的旗帜在眼前飘扬……圣女在女神像前最后的祈愿……她说了什么？似乎是……“活下去”？

活下去。

多么讽刺。

我明明应该死了，死在那场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守卫战中，和无数同袍一起，为了……为了什么？信仰的基石似乎在记忆的最后时刻就已经崩塌了。

她茫然地感受着这份过于真实的痛楚，以及刺骨的寒冷。

这里不是死后的国度。

亡者的世界不该有这种感觉。

那么……我这是……活过来了？

圣女的奇迹成功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昏迷了多久？

一天？

还是更久？

而我，卡恩，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属于某个年轻女孩的身体里……苏醒了。

为什么？圣女所谓的奇迹……代价就是这样吗？

让我以这种……软弱无力、甚至性别都改变了的方式苟活？

这算什么……神圣的奇迹？

简直是恶劣的玩笑！

一个模糊的名字残影，非常微弱，仿佛来自这具身体遥远的本能，在意识的边缘低语——

“莉诺尔……”

莉诺尔？这身体的名字吗？

不，我是卡恩！永远都是！

强烈的抗拒感混合着更深的恐惧和茫然，在她心中剧烈翻涌。

她环顾四周，目之所及只有无边无际的陌生森林，树木阴森，危机四伏。

逐渐清晰起来的，是某种大型野兽的低沉咆哮声，正从不远处的密林中传来，带着明显的恶意，震动着地面。

野兽？必须……行动。

必须离开这里。

【活下去】……

可恶，又是这个念头！

灵魂深处似乎有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在逼迫着她求生，但这具身体却像是一滩烂泥，连支撑着坐起来都极为困难，更别说应对野兽了。

咆哮声越来越近，带来了野兽特有的腥臭味，伴随着灌木被沉重脚步踩踏的声响。

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甚至比上次战死时更加真切和无力。

野兽的呼啸声逼近了……

她的手却拿不起剑，绝望瞬间扼住呼吸，心跳加快。

当她以为自己又要被黑暗重新吞噬时，一道略显警惕、又似乎带着几分天然好奇的清脆女声，毫无预兆地穿透了这林间的昏暗——

“喂，人类？”

声音是从上方传来的？

“喂，人类！”

见她没回应，那道清脆的女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点不耐烦。

她艰难地转动着几乎要断掉的脖子，视线费力地向上移动。

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缝隙，她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蹲踞在高处的粗壮树干上，如同某种灵巧的猎食动物，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精灵？或者是魔物？

莉诺尔的意识瞬间绷紧，警惕性提到了最高。

但随即，她又被自己这可笑的反应逗乐了——以现在这具身体的状态，别说是魔物，就算是一只稍微强壮点的野兔，恐怕都无法应付。

警惕有什么用？只能祈祷对方没有恶意了。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注视，树上的身影轻盈地一跃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几步之外的地面上，动作流畅得不似人类。

直到这时，莉诺尔才看清了对方的样子。

那是一个看起来和这具身体年龄相仿的少女，或许还要小一点。

她有着一头略显凌乱的深绿色长发，以及一对明显长于人类、微微颤动的尖耳朵——精灵？

她的五官很精致，但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颜色很浅、接近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好奇，像是在观察一件从未见过的稀奇物品。

是精灵…或者至少有精灵血统。

为什么会独自在这种地方？

莉诺尔迅速做出判断，同时内心警铃大作。

然而，比这精灵少女更迫在眉睫的威胁，是那头野兽。

低沉的咆哮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已经非常近了，甚至能闻到那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糟了！莉诺尔的心沉了下去。

她想开口提醒眼前的精灵，或者至少……发出点声音吸引野兽的注意，为对方争取一点点可能的机会。

但她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只能发出微弱的“嗬嗬”声，身体也因为恐惧和虚弱而轻微颤抖。

就在这时，那精灵少女也注意到了逼近的危险。

她皱了皱好看的眉头，似乎对打扰了她“观察”的行为有些不满。

她没有回头，只是朝着野兽咆哮的方向，随意地抬起了一只手，五指张开，口中用一种莉诺尔从未听过的、音调古怪起伏的语言，低低地吟唱了几个音节。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

但几秒钟后，那原本气势汹汹的野兽咆哮声，竟然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样戛然而止，接着传来一阵慌乱的、夹杂着呜咽的奔跑和撞倒灌木的声音，迅速远去了。

什么？莉诺尔震惊了。

言灵？或者某种……精神威慑？

不对，感觉更像是……命令？

她命令那头野兽离开了？

解决了麻烦，精灵少女重新将视线投向了躺在地上一动不能动的莉诺尔。

她缓步走近，蹲下身，琥珀色的眼睛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莉诺尔的脸，然后是她身上破烂的衣物和隐约可见的伤口。

“啧，”精灵少女轻轻咂了下嘴，像是在评价一件物品，“真狼狈。而且……好弱。”

莉诺尔：“……”

精灵少女伸出手指，再次戳了戳莉诺尔的脸颊，触感冰凉。

然后，她像是确认了什么，歪了歪头，用那没什么起伏的语调说道：

“还活着。那就跟我来吧。”

说完，也不等莉诺尔回应，她伸出一只看起来同样纤细但显然更有力的胳膊，不算温柔地将莉诺尔从地上半拖半抱地弄了起来。

“喂，你自己也用点力气啊，人类。”精灵少女抱怨了一句，开始拖着几乎无法自主行动的莉诺尔，朝着森林的某个方向走去。

等等，跟你去哪？你到底是谁？你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