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云时抱着柳溪,破窗而出,稳稳落于院中泥地之上。
他未作片刻停留,将怀中惊得失语的少女打横抱起,足下发力,身形如鬼魅,朝着村外漆黑的密林方向疾掠而去。
柳溪惊惧稍定,下意识地伸出双臂,紧紧环住他的颈项,将脸埋在他尚算坚实的胸膛。
夜风猎猎,拂动两人衣袂与发丝。
她忍不住微微抬首,仰面望去,正对上他清俊而异常沉静的侧脸轮廓,以及那双在稀疏月色下,显得格外幽深难测的眼眸。
一时间,心神俱震,竟是痴了。
许云时抱着她,身影几个起落,已迅速没入村外沉沉的夜色之中。
密林深处,光影斑驳,树影幢幢,宛若鬼魅。
许云时身形甫定,这才将怀中少女轻轻放下,稳稳立于潮湿的腐叶之上。
柳溪惊魂稍定,方才那破窗而出的惊险,仍让她心有余悸。
她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抚平他衣衫上的褶皱,却猛然记起方才惊鸿一瞥间,他背上似乎……
她强自镇定心神,绕到许云时身后,不由分说便要察看他后背伤势。
许云时微微蹙眉,似有不豫,却终究未曾阻止。
衣衫被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借着透过枝叶缝隙洒落的稀疏月光,柳溪看清了那景象。
数道深可见骨的血痕,纵横交错于他尚显单薄的脊背之上,皮开肉绽,边缘翻卷,在黯淡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暗红。
柳溪只觉眼前一黑,险些软倒在地,一股强烈的晕眩感袭来。
心口仿佛被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钝痛难当,愧疚与惊惧如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
“是……是为了我……”她声音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哽咽,指尖触及他伤口边缘的衣料,冰凉一片。
若非为救她脱困,他又怎会受此重创?
此际,村落方向隐隐传来惊呼与惨叫,夹杂着非人般的嘶吼,断断续续,随夜风飘至林间。
虽隔着重重林木,那股淡淡的腐臭腥风,似乎也拂动了此处的枝叶,带来不祥的气息。
许云时侧耳细听,眸色深沉,不见波澜。
村中行尸,远不止方才所见那具,怕是少说亦有十数之众,此刻正在疯狂肆虐,收割生灵。
柳溪听得真切,更是心急如焚。
“村里……村里定然出事了!爹爹他们……还有石磊哥……”
她望向村落方向,眸中满是焦灼,又急急转回,看向许云时背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一时之间,竟是左右为难,心乱如麻。
一边是生养之地,父老乡亲的安危;一边是舍身相救,伤重至此的恩人。
她贝齿轻咬下唇,几乎要沁出血来。
许云时却似未觉背上痛楚,亦未察她心中挣扎,只淡淡开口,语调平静无波:“你留在此处,寻个隐蔽地方藏好,莫要乱走。”
他语气平缓,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去去便回。”
“不行!”柳溪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急切而拔高,“你伤得这样重,如何还能……”
她的话尚未说完,却被许云时骤然打断。
“听话。”
他声音不高,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断与威严。
月光下,他侧脸的线条绷紧,那双显得有些疏离淡漠的幽深眼眸,此刻正定定地望着她。
柳溪心头猛地一窒。
此刻的他,透着一股令人心折的男子气概,沉稳而强硬。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一时竟再说不出半个字来,只怔怔望着他,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
许云时不再多言,亦未再看她,只深深吸了一口气,调动体内所剩不多的气力。
他转身,毫不犹豫地朝着村落方向疾掠而去。
其身法依旧迅捷,几个兔起鹘落间,身影便重新没入了沉沉夜色之中,只余下枝叶轻微的晃动。
村落之中,已是一片修罗场。
火把的光芒摇曳不定,映照出人影幢幢,嘶吼与兵刃交击之声、妇孺的哭喊、男人的怒喝交织在一起,不绝于耳。
石磊手持一柄厚重的猎刀,正领着十余名村中青壮年奋力抵抗。
他修为在村中年轻一辈里已是翘楚,达到炼体五重,刀法刚猛,身形壮硕如山,每一刀劈出都带着风声,状若下山猛虎。
然那些行尸悍不畏死,不知疼痛,力大无穷,即便被砍中数刀,只要未伤及要害,依旧能疯狂扑击。
饶是石磊勇猛,亦是险象环生,步步维艰,额上青筋暴起,汗出如浆。
其余众人,大多不过炼体一二重的修为,他们的攻击落在行尸青黑干瘪的皮肤上,往往只留下浅浅的白痕,如同杯水车薪。
往往需要数人合力,才能勉强缠住一具行尸,稍有不慎,便是筋断骨折的下场。
不过短短片刻功夫,已有数人受伤倒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场面惨烈。
绝望之情,如同无形的阴霾,悄然弥漫在残破的村落上空,压得人喘不过气。
石磊怒吼一声,奋力一刀将一具扑至近前的行尸头颅劈开,墨绿色的腥臭汁液飞溅。
他拄着刀,剧烈地喘息着,只觉得手臂已微微发颤,虎口阵阵发麻。
林深不知处,月光亦难穿透层叠枝叶,唯余一片沉沉暗影。
此处远离村落喧嚣,火光难及,惨叫亦变得缥缈。
空气里,腐臭之气却愈发浓郁,几乎凝成实质。
五道身影,在许云时身前身后散开,呈合围之势。
它们肌肤青黑,枯槁如朽木,眼窝深陷,唯有点点猩红凶光闪烁,如同鬼火。
动作僵滞,却带着一股蛮横至极的力量感,每一次踏足,都似能让地面微微震颤。
“此五者,皆炼体五重之上,甚至更强……”
一个念头,如清泉流过心间,是灵犀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带着一丝警示。
“只是失却神智,不懂运使真气法门,空余一身蛮力。否则,方才石磊那十数人,只消一具,便足以让他们疲于奔命,乃至……尽殁。”
许云时心如止水,波澜不起。
他自然知晓。
此刻立于此地,独对五尸,并非逞匹夫之勇。
他所求者,非是斩杀,而是试炼。
于这无人窥见的暗处,以这具尚在恢复的躯壳,试一试新悟的《磐水诀》。
更要探一探,自己如今的极限,究竟在何处。
韬光养晦,藏锋守拙,方能行稳致远。
今日之试,便是为此后计。
念头一定,许云时动了。
他并未如石磊那般硬桥硬马,大开大合。
其身法飘忽,如月下之孤鸿,翩然一掠,已从两具行尸的夹击中穿过,不带起半分尘土。
五具行尸嘶吼着,挥舞着僵硬而利如钢铁的爪牙,带起呜呜风声,扑击而来。
其势凶顽,悍不畏死,纯粹是力量的倾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