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姑娘,方才我那两个儿子,你也见过了。”
张氏缓缓开口,“老大龙骧,虽性子急了些,却是我许家长子;老二令臣,瞧着温文尔雅,亦非池中之物。不知……姑娘更属意哪一位?”
这话语间,已然将苏静瑶视作可以随意安排的物件,只待她点头。
“若有中意之人,但说无妨,我这做母亲的,总能为你思量一二。”
苏静瑶依旧静坐石凳,身姿未动分毫,长睫低垂,仿佛未闻其言。
廊下唯有风过竹叶的飒飒轻响。
良久,她才抬起眼帘,目光清澈,却无波澜,只轻轻吐出两个字:“傻九。”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张氏耳中,如同一根细针,扎破了她方才的盘算。
张氏眉头瞬间蹙起,面上的温和消失殆尽。
“姑娘说什么?”她语调微沉,“龙骧乃嫡长,将来前程不可限量;令臣亦是读书种子,未来可期。你可知那九……许云时,他……”
她顿了顿,似不屑提及,“他不过是个痴儿罢了!跟着他,能有什么好日子?”
“你若聪慧,便该明白,良禽择木而栖。”
然苏静瑶只是望着她,眼神平静无波,复又轻启朱唇:“傻九。”
仿佛这两个字,便是她此刻唯一能言,唯一所愿。
张氏耐心告罄,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
冥顽不灵!当真是个痴傻的不成?
她猛地站起身,衣袖一拂,冷声道:“好,好的很!”
随即转向一旁的管事婆子,厉声吩咐:“传我的话,从今日起,绮绣轩的膳食停了!”
“何时这位瑶姑娘想明白了,知道该选谁了,何时再给她送饭!”
青蓝屿近来,雨水连绵不绝,似天公亦有愁绪,挥洒不尽。
许云时独坐房中,周身气韵流转,正默默修炼那自创的磐水决。
内息如溪,时而温润,时而暗藏汹涌,搬山与碧水之意,在他体内渐渐交融。
门扉轻响,不速之客翩然而至。
是霓裳。
她手中提着食盒,步履略显迟疑,不似往日那般干脆利落。
将食盒置于案上,几样精致吃食显露出来,非是寻常散修所能享用。
“此地简陋,你这般苦修,终非长久之计。”
霓裳的声音清冷依旧,却少了些许尖锐,“不若入我碧波宗门下,有宗门庇护,资源供给,总好过你一人在此摸索。炼体,虽是修行之始,却也关隘重重,无人指点,极易误入歧途。”
她言语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仿佛是师姐对不成器师弟的提点。
许云时眼皮都未抬,体内磐水决运转不息,只淡然回应:“宗门规矩繁多,于我性情不合。散修虽苦,却得逍遥自在,多谢仙子美意。”
他深知,一旦入了宗门,便如鱼入渔网,再难脱身。寄人篱下,仰人鼻息,非他所愿。
况且,这几日相处,他敏锐地察觉到,霓裳看他的眼神,已悄然起了变化。
不再是初见时的敌意与审视,反而多了几分探究,几分好奇,甚至隐隐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热度,仿佛火焰隔着冰层,透出微光。
是了,元阳圣体。
许云时心下了然。
此等天生炉鼎般的体质,对修行之人,尤其是女子,有着近乎本能的吸引力。
阴阳相济,乃天地大道。
这霓裳虽性情冷傲,怕是也难免动了采补的心思,欲与他行那颠鸾倒凤之事,以助自身修行。
只是她素来清高自持,不屑于此等行径,更拉不下脸面明言。
故而每次相见,总在克制与流露间徘徊,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霓裳见他油盐不进,也不再多劝,只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便转身离去,背影依旧挺拔,却似带走了一室微光。
待她走远,屋内复归寂静,唯有雨打窗棂,淅淅沥沥。
许云时在心中默念,沟通那神秘的灵犀:
“灵犀,我这元阳圣体,可是等同于凡俗所言的童子身?若与女子有了肌肤之亲,此体质便会消失?”
识海之中,灵犀的声音直接响起,依旧是那般清冷,不带丝毫情感:“非也。”
“元阳圣体乃先天资质,源于本命精元纯粹,与后天是否为童子身,并无必然关联。”
“哦?”许云时微感讶异,“此话怎讲?”
“汝之元阳,如同一汪未曾搅动的深泉,精纯无比,此乃圣体之基。然泉水终需流通,方能显其浩瀚,滋养万物。”
灵犀的声音不疾不徐,“童子身固守其纯,却也限制了其生发流转。阴阳**,并非单纯泄了元阳,若是得法,反而是引动这汪死水,使其活络,激发其更深层次的潜力。”
“简单来说,固守童身,如同将宝玉藏于匣中,虽能保其无瑕,却也令其蒙尘,不见天日。适当的阴阳调和,如为宝玉拂去尘埃,令其绽放光华。你的童子之身,于元阳圣体而言,非但无益,反而是一种束缚。”
许云时闻言,心中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他一直以为,保住童子身便是保住了这元阳圣体的根本,却不想反而是画地为牢。
他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
那看来,早些寻个合适的女子,破了这童子身,反倒是件好事?
门扉复又轻叩,不似方才霓裳那般带着几分试探的迟疑,这次的敲门声,轻浅而规律。
是小翠。
她端着木盆,盆中叠放着一套浆洗干净的短褐,带着皂角与日晒的淡淡气息,走近前来。
“公子,衣裳浣好了,您得空换下,脏的予我便是。”小翠垂着眼帘,声音细弱,却清晰。
许云时目光落在木盆中的衣物上。
粗布短褐,针脚虽不甚细密,却被洗涤得异常洁净,连带着贴身的小衣、布袜,亦无半分污渍残留,更不见丝毫嫌恶之态流露于浣洗之人。
此女确是勤勉恭顺。
纵然她身为炼体一重,气力较常人充沛些许,做这些浆洗缝补之事不至于太过劳累,但这份不辞劳苦、安于本分的心性,于此等境遇下,已属难得。
许云时心下微动,泛起一丝浅淡的欣赏之意。
念及方才灵犀所言,童子身于元阳圣体非但无益,反是束缚,需寻阴阳调和之道,方能引动深泉,使其活络……
他眼底掠过一丝幽微之光,如静水深流,随即敛去。
此女质朴无华,不似霓裳那般心思难测,若将来真需应那阴阳流转之理,以破童身束缚,或许……
然,并非此刻。诸多事宜,尚需从长计议。
他伸手接过木盆,只淡声道:“有劳。”
这几日困于斗室,天光难见,风雨不歇,确有几分被霓裳“金屋藏娇”的意味。
许云时心下自嘲,却也知晓,此非长久之计。
午后,云翳渐开,雨势初歇,一缕残阳穿破层云,洒落几许微温。
憋闷了数日,筋骨亦有些僵滞。
他推门而出,打算往村外林中走走,顺道猎些野味,换换口味。
此地虽非故土,然山林景致,大同小异。
他如今炼体三重,身法较常人自是迅捷许多,足下一点,便如猿猱般窜入林间,枝叶拂身,带起簌簌微响。
正寻觅间,忽觉脚下一空,一股大力自下传来,整个人竟被一张不知何时布下的巨网兜住,倒悬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