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并非平稳的航行,更像是被塞进一个疯狂旋转、不断挤压变形的万花筒。光怪陆离的景象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从四面八方刮过灵魂,带来尖锐的刺痛。时间和空间的感知被彻底打乱,上一瞬仿佛置身于燃烧的星海,下一瞬又坠入冰冷的死寂深渊。
西尔维娅紧紧攥着路德维希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修复后的【熔炉之钥】在路德维希手中散发着不稳定的暗紫色光芒,如同风暴中挣扎的灯塔,艰难地维持着通道的稳定。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次剧烈的空间波动,都让路德维希握着她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一分,传递过来一丝极力压抑的震颤。他承受的压力,远比她感受到的要大得多。
就在西尔维娅觉得自己的灵魂快要被这无休止的颠簸撕裂时,前方骤然亮起一道刺目的白光,紧接着,一股巨大的、粗暴的推力从身后传来!
“抓紧!”路德维希的声音在灵魂连接中急促响起。
下一秒,他们如同被狂怒的巨兽从口中吐出,狠狠地、毫无缓冲地砸向某个“柔软”却又带着腐朽气息的所在。
噗通!
冲击力让西尔维娅眼前一黑,喉咙里涌上一股铁锈般的腥甜,剧烈的咳嗽让她本就疼痛的胸腔如同要炸开。她感觉自己像是撞进了一堆厚厚的、湿漉漉的、散发着怪异霉味的“毯子”里。
视野逐渐恢复清明,她挣扎着抬起头,发现自己正半埋在一层厚厚的、灰黑色的枯叶堆中。这些叶片早已失去了生机,边缘卷曲,散发着一股混合了泥土与某种东西腐烂后的恶臭。空气不再是虚空的死寂冰冷,而是充满了潮湿、压抑、带着魔法紊乱特有的能量尘埃味道的气息。
“咳咳……见鬼……下次我宁愿骑着最慢的蜗牛环游世界,也不坐这破玩意儿了!”西尔维娅一边咳嗽,一边狼狈地从枯叶堆里爬起来,拍打着身上沾染的腐殖质,语气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恼火。
路德维希几乎在她落地的同时便已稳住身形,他没有理会自身的狼狈,银色的长发沾染了些许污浊,但他金色的眼眸却第一时间锐利地扫视四周。他伸手,动作自然而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将还在抱怨的西尔维娅一把拉到自己身后。
他们身后的空间通道,在剧烈闪烁了几下后,如同耗尽能量的灯火,骤然熄灭,只在半空中留下几缕焦黑的、如同伤疤般的空间裂痕,正被周围混乱的法则缓慢地“舔舐”愈合。路德维希手中的【熔炉之钥】光芒彻底黯淡下去,表面的裂痕似乎又加深了几分,如同随时会彻底碎裂。
“情况……比预想的更糟。”路德维希的声音低沉,眉头紧紧锁起,那双能洞悉法则流转的金眸中,映照出的是一片令人不安的灰败景象。
这里是一片森林,或者说,曾经是一片森林。
参天的古树依然矗立,但它们本应光洁的树皮上却布满了如同脓疮般鼓起的黑色瘤结,一些古老的树木甚至从裂开的树皮缝隙中,流淌下粘稠的、如同黑色眼泪般的汁液,滴落在地,发出“滋滋”的轻响,腐蚀着脚下的枯叶。本该充满生机的藤蔓扭曲缠绕,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上面覆盖着一层灰蒙蒙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霉菌。阳光艰难地穿透层层叠叠的、病态灰绿的树冠,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却丝毫无法驱散这片林地中弥漫的阴冷与死寂。空气中漂浮着肉眼可见的能量尘埃,它们并非自然的魔法粒子,而是法则紊乱、能量失控后产生的“废料”,带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西尔维娅作为精灵,对自然环境的变化有着远超常人的敏锐感知。在看清周围景象的瞬间,她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不是因为伤势,而是源于一种更深层次的、来自灵魂的刺痛。
她能“听”到这片森林的哀嚎。
不是声音,而是一种弥漫在空气中、渗透进每一寸土地、每一片枯叶的、无声的痛苦。古树在呻吟,藤蔓在哭泣,大地在悲鸣。那种感觉,就像是看着一个曾经无比熟悉、充满活力的挚友,此刻却被无名的疫病折磨得面目全非,奄奄一息。
“月语森林……”西尔维娅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她认出了这里。这里是艾林迪尔王国边境,那片以宁静祥和、月光下如同梦境般美丽的精灵森林著称的地方。她幼时甚至偷偷来这里采过月光菇。可眼前的景象,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的影子?
她的身体因为强烈的共情而微微颤抖,脸色愈发难看。一只带着微凉体温、却异常稳定的大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
“别过度共情,先稳住自己。”路德维希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他并没有阻止她去感受,而是用自己相对平稳、如同定海神针般的龙力,悄然包裹住她混乱的感知,如同在她与外界那庞大的痛苦之间,建立起一道缓冲的屏障。
西尔维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种令人窒息的悲伤中抽离出来。她能感觉到路德维希传递过来的力量,温和却坚定,如同最坚固的堤坝,让她不至于被森林的绝望彻底淹没。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指尖冰凉,却能感受到彼此掌心传来的、支撑的力量。
“这里的法则紊乱程度,远超我们离开之前。”路德维希的目光扫过那些流淌着黑液的古树,金眸深处闪过一丝凝重,“而且……空气中弥漫着非常清晰的‘本源震荡’余波。看来,我们在【熔炉交点】的‘小小尝试’,引起的连锁反应比预料中要剧烈得多。”
他的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但西尔维娅能听出那平静下潜藏的沉重。他们试图点燃本源,却最终失败,钥匙破碎,核心崩溃……这一切,不仅让他们陷入险境,更如同撬动了多米诺骨牌,让本就走向衰落的主世界,加速坠入了更深的混乱。
就在这时,一阵令人牙酸的“窸窣”声从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来。几对猩红色的、充满了疯狂与饥饿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起。
是狼,但绝非普通的野狼。
它们的身形比寻常的森林狼要大上一圈,皮毛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黑色,如同烧焦的木炭,皮肤下隐约可见扭曲的血管在搏动。更令人不安的是,它们的脊背和四肢关节处,竟长出了一根根锋利扭曲的骨刺,闪烁着幽幽的黑光。浓重的混乱魔力如同黑雾般缠绕在它们周身,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
几乎在同时,旁边一株看起来相对“正常”的巨大橡树,突然发出一声沉闷的、如同磨盘滚动的呻吟。它粗壮的枝干如同手臂般猛地挥动起来,上面缠绕的那些扭曲藤蔓瞬间活化,如同无数条墨绿色的毒鞭,带着破空声,劈头盖脸地向两人抽来!那并非普通的树精,而是被混乱魔力彻底侵蚀、只剩下攻击本能的扭曲造物。
“呵,看来主世界的‘欢迎仪式’还挺热情。”路德维希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冽的调侃,他甚至没有回头看身后扑来的魔狼。
一只速度最快的魔化野狼,带着腥风扑向刚刚稳住心神的西尔维娅。眼看那闪烁着寒光的利爪就要抓到她,路德维希只是随意地侧过身,挡在了她的身前。他甚至没有动用武器,仅仅是抬起左手,随意向前一挥。
嗡!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近乎透明的银色龙力屏障瞬间在他身前展开,如同最坚固的叹息之墙。那只凶猛扑来的魔狼一头撞在屏障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骨骼碎裂的闷响,随即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狠狠撞断了数根粗壮的树枝,瘫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整个过程,路德维希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
“热情过头了。”西尔维娅撇撇嘴,看着那魔狼的惨状,心中却莫名地安定下来。有这家伙在身边,似乎再危险的境地,都多了几分从容。
她的目光转向那挥舞着毒藤、发出咆哮的扭曲树精。看着这本应守护森林的古老生命被糟蹋成这副模样,她紫罗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怒意。
“老家伙们种下的树,被糟蹋成这样……”她低声自语,语气不善。下一刻,她抬起手,指尖亮起光芒。
不再是单纯的翠绿,而是混合着生命活力的银绿与代表寂灭变数的幽紫。这股变异的治愈之力并没有像传统神术那样散发出温暖祥和的气息,反而带着一种锐利、精准、甚至隐隐透出毁灭意味的锋芒。
光芒并非直接攻击树精本体,而是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精准无比地缠绕上那些狂舞的毒藤,以及树精身上那些流淌着黑色汁液的瘤结。
嗤——
没有剧烈的爆炸,只有一阵如同冰雪消融般的细微声响。被银绿紫三色光芒触及的藤蔓瞬间变得僵硬、枯萎,如同失去了水分的朽木,无力地垂落下来。那些鼓胀的黑色瘤结也迅速干瘪、消散,露出了下方相对干净的树皮。扭曲树精发出一声更加痛苦的哀鸣,庞大的身躯剧烈颤抖了几下,最终轰然瘫倒在地,虽然未死,却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与那混乱魔力的连接被强行切断了!
西尔维娅的变异治愈术,在此刻展现出了它“净化”的另一面——并非温和的驱散,而是如同外科手术般精准的“切除”。
在她解决树精的同时,路德维希已经如同优雅的幻影般,轻松写意地处理掉了剩下几只冲上来的魔化野狼。他的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指尖偶尔划过空气,留下一道道转瞬即逝的银色轨迹,那些凶残的魔物便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咽喉,悄无声息地倒下,身上甚至看不到明显的伤口,只有生命力被彻底抽离的死寂。
短暂的冲突结束,周围再次恢复了令人压抑的寂静,只剩下空气中更加浓郁的腐臭和魔化生物死亡后逸散出的混乱能量。
西尔维娅拍了拍手,走到那暂时瘫痪的树精旁,看着它粗糙树皮上残留的黑色痕迹,眉头微蹙:“这鬼地方……月神看了都要哭出来吧。”
“哭泣无用。”路德维希走到她身边,目光扫过这片死寂的森林,金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怜悯,只有一种古老存在看透世事变迁的淡漠与锐利,“月神自身难保的时代,已经加速到来了。这只是开始。”
他低头看向手中那黯淡无光的钥匙碎片:“看来我们的降落点偏离了不少。这东西的导航功能几乎废了,只能提供一个极其模糊的方向感。”
“好了,‘欢迎派对’结束。”西尔维娅收回目光,重新恢复了那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模样,“所以,我们现在在哪儿?我的‘废票’导航还能指望吗?总得找个地方先处理一下伤势,顺便……打听打听那位喜欢躲猫猫的‘编织者’女神,现在是不是也正为这加速到来的‘惊喜’而头疼呢?”
她扬起下巴,看向路德维希,紫罗兰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一丝跃跃欲试的、属于猎手的兴奋光芒。
路德维希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斗志,以及那份对他全然的信任,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宠溺与纵容的弧度。他伸手,极其自然地帮她拂去鬓角沾染的一片枯叶,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她微凉的耳廓。
“别急,小家伙。”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蛊惑人心的磁性,“方向,总会找到的。至于那位‘编织者’……相信我,她现在一定很‘忙’。而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拜访’。”
他们的伤势未愈,力量尚未恢复,身处之地危机四伏,前路依旧迷茫。但至少,他们回来了。携手并肩,站在这片加速腐朽的世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