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薇洛莉亚和刚玉而言,这群卫兵身上最为棘手的或许就是他们身上的发信器。只是将他们全部打倒反而不是那么有风险:刚玉在黄铜织机号中绝对是主场作战,薇洛莉亚的皇室身份也能用焰晶玩出不少花样。

问题在于,在战斗中获胜并不能解决问题——不如说,她们至今为止的所有策略和战斗,乃至赤天鸣扣留黄铜织机的企图,都只是未来的一个谈判的延伸。赤天鸣希望盟会能对刚玉和薇洛莉亚的新船有一定的控制权,而两位少女则希望这艘船完完全全、真正意义地属于她们;与此同时,赤天鸣乐于看见这场婚姻带来的机遇,二人则需要盟会方面的援助。

这种存在矛盾又互有诉求的关系,让两方势力现在正默契地保持在一个面皮不会撕破的平衡上。彩窗城不能直接无借口地把刚玉和薇洛莉亚囚禁,然后接管她们的婚礼事宜;而刚玉和薇洛莉亚也不可能把试图扣留她们船的执行者全部屠杀干净——那既残暴又后患无穷。

“法理”成了所有人共用的遮羞布。赤天鸣的明升暗调是合法的、这次黄铜织机出航是合法的、几分钟前的战斗因为都是“误会”,所以也是合法的。

同样,因为要保证刚玉此次巡航安全,所以士兵们能够登船;因为要和盟会联系,所以他们能携带发信器,只要有发信器她们就没法让船脱离掌控。而她们如果直接“故意”攻击卫兵,又给他们抓到了往彩窗城发信的窗口,那城市就有借口派更多人追击她们,随后关进监狱“调查案情”。

“你说过,他们的传讯器是钟构传讯器,”刚玉抬起手,以不符合她外表的成熟用指节轻叩稚嫩的下巴,“隐蔽地处理传讯器并不现实,得直接对人动手脚……”

比方说在船长室里完全沦为摆件的某个可怜虫——顺带一提,他让薇洛莉亚想到了一些传闻:据说有的烛人贵族就会在偷情时就会用这种法术来屏蔽掉原配的感官,然后直接在他或她甚至他和她的面前颠鸾倒凤——因为这样比较刺激。

话题偏了,还是回到正题。

“嗯……一网打尽,亦或者在他们没法向城里打小报告时逐一完成,”金发少女的裙摆涟漪轻漾,来到刚玉的座椅旁,她抬起头,对着船头不断融化的蜡岩沉思,“当然,如果能把船收好,就算做得过分点也没关系。那时候要再把我们抓起来,就除了让婚礼泡汤外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们很紧张,更容易被压力诱导做出行动,密集事件也能让思考能力下降。”刚玉说道。

“他们的队长……嗯,更害怕我、更警惕我,他还似乎有点小瞧你了,以为你的能力只能用于战斗。这如果不好好利用,那就太可惜了。”薇洛莉亚眼眸微转,然后是一个略显狡黠的笑容。

“潮汐是个机会。”黑发少女微微点头。

“从表面上,我们能做的策略应该只有直接叛逃、藏匿船只、第三方托管三种,”金发少女的手指画出圆圈,“这是可以诱导的。”

……

这么讲或许会有一点点夸张吧,但两位少女此刻的对话就与和声、共舞、用钢琴四手联弹一样美妙。似乎当你发言,对方便能明了你的心意,而对方开口,就能精准地踩入你的心坎。这仿佛不是交谈,而是两股清泉在月下交汇,双生的天鹅交颈梳理彼此的翎羽。

她们不像在严肃地商讨计划,她们很快乐。

但这快乐实际上很脆弱:两名少女在讨论中一直默契地规避着整个计划中那个幽暗、伤人,又不得不为之的部分,但随着共舞的进行,计划逐步归于完善、细致、现实的时候,她们又不得不花越来越多的力气来默不作声地绕开这个黑洞……

……直到它在现在变成一个不可跳过的话题。

刚玉垂下眼眸,别开视线,薇洛莉亚感觉到她又忽然远离成了一颗冷星,恢复了她在初见时展现的孤独。黄铜织机号精准而优美的“咔哒”声再一次响起,却如同一个平淡的、叫人遗憾的告别,

烛人公主不得不去想,如果她们不是为了一艘船、一次功利且毫无爱情的联姻而相识,会不会还能更美好?比如图书馆中伸向同一本书的手、比如咖啡厅里仅剩且相对的两个空座位,亦或者疲惫时长椅的两端——这样,她们就不必务实地专注于迫在眉睫的阴谋,而可以更加散漫地交谈,从烛人的饮料文化跳到机关人的游击战风格,从玛丽女皇在70年前的砂糖橘屠杀到砂糖橘是不是真的好吃,亦或者更加无关紧要的事情。她们也不必面对才认识三天就要交换戒指,然后在众目睽睽下接吻的尴尬,也不必……

不必像这样。

她忽然觉得刚玉的肩膀实在太娇小了,娇小到那棱角分明,带着肩托的船长服只是个把她过分撑大的空壳;娇小到她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轻轻放在这肩膀上。

蜡钢复合材料的大衣,材质显得略硬且冰冷。

自己的怜悯会不会显得很廉价?毕竟对于刚玉在乎的许多事物,她这个才相识了三天的人是没法产生在意和共情的。自己这样的关心,会不会显得很虚伪,很做作?毕竟就是刚刚的她,非常愉快地和她一同完成了这个绝不美好的计划。自己伸出的手,对她而言会不会显得像是种侮辱?因为她绝对足够坚强,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也能一路走来……

照这样想,对方要是皱眉,要是后缩,要是拍开她的手,要是大声斥责她“你好像以为我需要安慰?”,亦或者直接给她一个巴掌,那都是合情合理、天经地义的。

但,黑发柔顺的少女只是用手覆上了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有点发凉的一只手,很小,玉一样柔顺的触感。整只手掌只比她的四指之宽多上一些些,或许她翻转手掌,就能将这只小手整个包在手心里面;而她蓝色的、刚玉一样的眼睛,虽然有无可奈何的遗憾,但也有收之桑榆的欣慰。

这触得少女心头一颤。

“我得向你道歉,薇洛莉亚,”她笑了,“我明明说‘没有什么不可牺牲,没有什么不可亵渎’是我的座右铭,却依然没有付出代价的决心,反而给你的,不,你我为共同利益而制定的计划增加了污点。”

繁星在她的另一只手上亮起,一件物品被召唤到了她的手上。那是一支几乎没看到任何人工痕迹的树木,弯曲成烟斗的形状,并简单挖出了烟碗和烟道。它的烟斗头永远在缓慢的阴燃,并因火焰而碳化、皲裂,而烟斗柄却完好无损,甚至有新鲜的芽孢冒出。

烟斗上的火焰是一种滑稽的、芭比娃娃世界走出来一般的粉色。

“……妖精的造物。”

“嗯,它燃烧的烟雾有一种能针对系统全体的腐蚀性,弥漫至一角,就能同步侵蚀全体。”

“……计划的最后一块拼图。” 紫罗兰的眼眸流露出拨云见日的明亮。

“开始行动吧,不用顾虑,也不用愧疚,”蓝宝石般的眼睛铿锵明澈,因坚定而所向披靡,“因为没有什么是不可牺牲的,也没有什么是不可亵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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