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色的不规则石板构成扭曲的道路,黯色的青苔附着其上,向远望去,花岗岩堤坝如断齿般层次不齐,表面蚀刻出海浪的痕迹。
嗒,嗒。
缓慢而不规则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小镇中响起,伴随着轮子滚动的声音——面对三位不速之客,小镇依旧沉于死寂,唯有几只灰鸦惊起,落下一片尾羽。
艾薇琳躺在轮椅上,感受着轮椅碾过石板路的颠簸,在她的手上,是一本有着鎏金装点的黑皮书。
在用完早餐后,缇娅不知为何,终于愿意解开她手臂上的束带,让她难得拥有了些许活动的自由。
解放双手的第一时间,艾薇琳便迫不及待地摸向双眼,在苏醒过后不久,她便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真的失去双眼了吗?
虽然这样说有点奇怪,但按照艾薇琳对于缇娅的理解,如果薇尔涅忒真的不可逆转的夺走了自己的双眼,缇娅的反应应当比现在剧烈的多,几乎不可能与薇尔涅忒和平相处。
但就现在来看,两者之间仿佛没有发生任何冲突,就像是达成了某种协议。
想到这,艾薇琳便用手指摸向眼角。
柔滑而又细腻的布料包裹住她的双眼与额头,垂下的刘海轻轻摩挲布料,遮盖住小半张脸颊。
沿着布条的边缘,艾薇琳逐渐向后脑探去,却发现那些藏于细密长发内的部分,仿佛与皮肤融为一体,不留一丝缝隙。
艾薇琳不信邪,她摸到布条的边缘,尝试将其揭开,可它像是长在脸上一般,无论如何都扯不下来。
而当她伸出另一只手,试着将其撕破的时候,那布条突然收紧,让她难以发力,同时身上传来刺痛的感觉,仿佛某种警告。
“......”
名为缇娅的存在,并不允许她破坏身上的衣物,即使它无法脱下。
......
无奈,失去双眼的艾薇琳扫视着地面的石板,在略显灰白的视野中,一切都有些模糊不清。
或许她应该感到庆幸,虽然她的双眼被夺走,但薇尔涅忒的祝福足以让她重获光明——虽然相比于人类的视野,一米左右的视距实在是捉襟见肘。
她只能看到身上的衣裙,轮椅的形状,一小块地面,还有背后女仆的身体。
是的,缇娅跟着她一同离开了玫瑰庄园,这位亲手将她困在轮椅上的女仆,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一直将她推到迷雾小镇。
似乎是感受到了窥视,背后的女仆突然停下,随后用温柔的微笑回应自己——艾薇琳心中一惊,立马移开视线。
总的来说,她现在几乎与盲人无异,一米不到的视野,完全观察不到外界的情况,估计走路都需要小心翼翼,也就是通过熟悉的石板路,才让她判断出此刻身处迷雾小镇。
艾薇琳抿了抿嘴。
她似乎距离人类越来越远了......猩红的血液被替换成漆黑,让她拥有远超常理的第二次生命;而现在她失去了眼睛,却依旧能窥视他人......
艾薇琳联想到那些苟存于阴暗环境中的潮湿生物,它们似乎也不需要眼睛,自己似乎与它们并无不同......
胡思乱想时,一道温柔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艾薇琳大小姐,我们到了。”
今天早上离开之时,艾薇琳特别嘱咐缇娅,将她带到迷雾小镇。
一方面是因为距离与埃德蒙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天,另一方面则是......她总觉得,迷雾小镇里还有尚未发掘的秘密。
说是守秘人的预感也好,说她生性多疑也罢,但在那逐渐模糊的梦中,她依旧能回想起庄园成员的名字,即使面容已然记不清。
至少......她要知道他们的去向,无论是被埋葬在迷雾小镇,还是被那些“猎犬”......
艾薇琳摇摇头,挥去脑海中混乱的思绪。
“缇娅,一路走来,小镇里面还有活人吗?”
“没有,艾薇琳大小姐。”
艾薇琳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失落,她依旧记得,上次来到迷雾小镇的时候,尚且有两处光亮。
那个陷入混沌的老人死了么......
“他没有死。”薇尔涅忒不知何时来到身侧,“我看过了,他被审判官带走,现在应该在卡里克区。”
卡利克区吗?
随着记忆逐渐清晰,艾薇琳已然知晓这个名称的意味。
那是康沃尔郡的行政与商业中心,拥有着全郡唯一的城市,最重要的是,基金会的分部坐落在那里。
这样也好,埃德蒙应该会将他送去治疗......至于老人当事人的身份是否会暴露,从而引起基金会某些人的警觉......
艾薇琳相信埃德蒙的能力。
翻开手中的厚重的书本,艾薇琳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神色,可惜隔着手套,她并不能感受到那熟悉的粗糙质感。
在大片的空白中,一行漆黑的字迹从书页顶端浮现。
『迷雾小镇的阴谋已然散去,此地只余虚无。』
『但你依旧不相信这一切结束,在■■■■与■■·■■■的陪同下,再度来到此地。』
『你或许是对的......在迷雾小镇的西南角,矗立着一道无名墓碑。』
一阵不妙的灵感穿过脑海,让艾薇琳心中不安——她或许早就意识到这个结局,但她只是不愿相信。
“缇娅,去小镇的西南角。”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鼻尖传来潮湿而又腐臭的气息,身下的轮椅才停止转动,随之而来的是女仆温柔的轻语。
“我们到了,艾薇琳大小姐。”
薇尔涅忒再度来到身边,无质量的轻纱拂过脸颊——这或许能够印证,此处确实有某种东西,而身边的存在早已知晓。
“薇尔涅忒,这里有一道墓碑,对吗?”
身边的存在沉默几秒,缓缓开口:
“确实如此,守秘人。”
“这道墓碑为玫瑰庄园的成员而立,而凶手早已沉没于更大的阴谋之中。”
艾薇琳伸出手,企图触碰墓碑,身后的女仆似乎知晓了她的意思,小心地将轮椅推至墓碑前,同时避免少女的裙摆沾染泥土。
心中浮现出一抹悲怆,即使艾薇琳不知道这抹情绪从何而来——
但这让她更加愧疚,那些模糊的面容已然消散,只有她活了下来......
手指拂过墓碑,其上没有任何人的名字,唯有一道忏悔组成的伤痕。
『这是一个罪恶的时代,我们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