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城区的贵族沙龙是整个格兰城上流社会的重要社交场合，但算不上多么正式。
因此这里并不是各位位高权重的家族话事人争权夺利的舞台，仅仅只是家族里年轻一辈用以休闲放松的方式。
作为蕾娜在格兰城社交场合的首秀再好不过了。
马车里，蕾娜第无数次调整雷德的领结：
“记住，不要主动谈论自己，回答问题要简洁。”
“如果遇到不懂的问题，就微笑点头。”
雷德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天鹅绒外套，白色丝绸马甲，黑色长裤熨得笔直。
雷德的腰间还配着一把剑，当然只是装饰性的细剑，最近这种风格在年轻贵族男性中颇为流行。
虽然雷德前几天还只是一个端着托盘在酒馆里穿梭，靠欺骗贵族小姐的感情来赚取收入的酒保。
但至少现在他已经看起来像模像样了。
“放松点，蕾娜小姐，”雷德握住她紧张得有些发冷的手指，“我可是靠骗人为生的，记得吗？”
蕾娜想反驳，但马车已经停下。
公馆的灯火透过车窗映在雷德的脸上，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一瞬间，蕾娜几乎忘记了他是个冒牌货。
在沙龙一开始例行的寒暄中，在蕾娜的协助下，雷德表现得完美无缺。
这个部分是蕾娜和雷德着重练习过的，并且也没有几个年轻贵族来向两人搭话，自然不会出什么差错。
而反观一旁的维罗妮卡，她正被一众年轻贵族簇拥着。
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少爷小姐们，此刻都向讨好主人的宠物般围绕在她身边。
看来这次的聚会维罗妮卡准备得很充分，蕾娜冷眼分析着场上的信息，克劳福德家的长子、莫里斯家的千金、还有财政大臣的侄子——
那些本该是中立的观望者，但此刻都站在了维罗妮卡那边。
维罗妮卡那边的笑声一阵高过一阵，一旁的几位淑女也不时朝蕾娜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雷德不由自主地为蕾娜捏了把汗。
做下属是这样的，必须时刻管理好上级的精神状态，免得影响自己的共工作。
“别在意，”雷德借着递香槟的机会在蕾娜耳旁低语，“保持冷静，才能做出合理的决断。”
但维罗妮卡的攻势却比预想的还要凌厉。
当宾客们移步至茶点区时，维罗妮卡精心策划的刁难如期而至。
“蕾娜姐姐，”维罗妮卡故意提高声调，引得周围几位年轻贵族侧目，“听说你在边境时亲手击毙过奥古斯都的军官？”
维罗妮卡轻摇着手中的羽扇：“真难想象，像你这样优雅的女士居然能……”
她故意没说完，让“杀人”这个词悬在空气中。
那些原本还在交谈的宾客都停下了动作，几位胆子小的淑女甚至已经用扇子掩住了嘴。
一旁的雷德眯起眼睛。
维罗妮卡的提问太过阴毒，既暗指蕾娜手上沾血，又暗示她可能在撒谎，她的功绩是虚构的。
雷德正欲上前，但却见蕾娜轻轻放下茶杯，瓷器与银托盘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声。
“亲爱的维罗妮卡，”蕾娜的声音如丝绸般柔滑，“你可知道为何维多利亚的军官都要学习华尔兹？”
蕾娜缓步走向沙龙中央，瞬间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
宾客们下意识地让出蕾娜面前的通道——
不是出于尊重，而是带着猎奇的心态，想看看蕾娜今天会如何出丑。
蕾娜今晚的装束完美诠释了何谓优雅的锋芒。
她身着一袭银灰色渐变的长裙，上半身是贴合曲线的剪裁，骑兵夹克式的双排珍珠纽扣一直扣到颈部。
裙摆从腰部开始渐变为了柔软的薄纱，走动时如月光下的海浪般流动。
她标志性的银发被精心挽起，只留几缕碎发修饰着脸部轮廓。
蓝灰色的瞳孔在灯光下呈现出奇特的层次感，表面是贵族小姐的矜持，深处却是军人的锐利。
没等维罗妮卡回答，蕾娜已向一旁的乐队点头示意。
“借剑一用，亲爱的。”
蕾娜附在雷德的耳边低声说，嘴角勾起一个只有他能看见的弧度。
随着圆舞曲响起，蕾娜拔出雷德腰间的佩剑，剑尖在空中划出精准的几何图形，每一步都完美踩在节拍上。
蕾娜的剑尖划破空气的声响与乐曲完美融合，她的每一次转身都带着在战场上磨练出的精准。
那些原本等着看笑话的宾客，眼神渐渐从讥讽变成了惊讶，最后化作了纯粹的震撼。
“因为战争就像跳舞，”蕾娜的剑尖随着音乐忽快忽慢，“要懂得何时进，何时退……”
一个漂亮的旋转，剑刃闪过寒光，她突然收剑入鞘：
“何时点到为止。”
整个沙龙鸦雀无声。
“至于你问的那个军官……”
蕾娜俯身捡起维罗妮卡掉落的折扇，轻轻放回对方颤抖的手中：
“他死于自己的傲慢，就像所有轻视我的人一样。”
几位年轻的贵族少爷甚至忍不住低声为蕾娜喝彩。
看着蕾娜耀眼的表现，雷德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这才是真正的反击，没有粗鲁的威胁，却用最优雅的方式展示了自己的锋芒。
维罗妮卡颜色煞白，手中的羽扇“啪”地合上。
蕾娜却已转身，向目瞪口呆的宾客们行了个标准的屈膝礼。
雷德注视着蕾娜走回自己身边，细剑归鞘，蕾娜眼中的锋芒已重新掩藏在得体的微笑之下。
“看来我得多收点报酬了，”雷德低声说，这次笑意已直达眼底，“要配上这样的表演可不容易。”
雷德发现自己完全低估了自己的这位雇主。
她可不是什么需要保护的贵族小姐，而是一头懂得用优雅来伪装自己的雌狮。
蕾娜嘴角微扬：“表演？”，她轻轻整理手套，“那只是热身而已。”
在维罗妮卡原本的设想中，聚会的高潮是应该是一段歌剧。
维罗妮卡为了这次聚会花大价钱请来了王都的著名歌姬。
这当然不是花冤枉钱，诺瓦尔公爵继承权之争，已经是整个格兰城上流社会众所周知的事情。
并且今天被维罗妮卡邀请来参加聚会的可不是什么狐朋狗友，而都是格兰城各大家族年轻一辈的领军人物。
维罗妮卡选择在这里展现自己这一派的实力，绝对不是愚蠢之举，相反是十分高明的选择。
但无论维罗妮卡如何准备，放在蕾娜刚才出色的表现之后，都可笑得像个剧团的小丑。
歌剧表演开始时，宾客们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几位淑女开始偷偷打量蕾娜，而之前围着维罗妮卡转的年轻贵族们，也有意无意的往蕾娜这边靠近。
维罗妮卡精心准备的压轴好戏，在蕾娜惊艳全场的剑舞之后，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当台上的女高音飙出一个极高的音符时，雷德忍不住凑到蕾娜耳边：
“她为什么听起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蕾娜用手肘捅了他一下：“安静，这是《茶花女》最著名的咏叹调。”
雷德耸了耸肩，但还是乖乖坐好。
但中场休息时，雷德出人意料地评论道：
“所以薇奥莉塔知道自己快死了，才拒绝阿尔弗雷多的爱？这故事真够惨的。”
“你听懂了？”
维罗妮卡请来的歌姬用的可是纯正的热那亚语来演唱，即使是蕾娜，一句话里也只能听懂为数不多的几个词。
也就是说，大部分时候只能靠猜。
“没有，但你藏书室里的剧本简介我看了三遍。”
“而且情感是共同的，无论贵族还是乞丐。为爱牺牲的主题老套但有效。”
“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些？”
蕾娜发觉自己已经有些喜欢上这个男人了，当然，指的是他总是给自己带来惊喜的感觉。
没有半点喜欢他本人的意思。
“在你睡觉的时候，既然收了钱，那就要专业点。”
蕾娜眼中的惊讶让雷德有些暗自得意，但更让他意外的是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居然在为能让她刮目相看而感到愉悦。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尤其是对一个职业骗子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