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莉娅回来了。”
“嗯。”
耳边传来塞莉娅和兰斯洛特的声音,我有些恍惚地摇头。
天边阳光依旧,仿佛那一段奇幻的历史只是幻象。
可……
我看着手上浮现的鳞片,无数色彩交织,映出我的面容。
那赤红的发,那还沾着一些灰的脸。
这又怎能是假的呢……
巴布罗斯、米奥、塞莉西娅、瓦莱里乌斯、龙王……
他们可是一个又一个鲜活的人啊。
簌簌——
周围传来了响动,我回过神,兰斯洛特和塞莉娅瞬间将我保护在中间。
一个又一个白骨战士从灰烬中攀生,最终慢慢汇聚在周围。
“我去……这有点多了啊……”
本大爷现在还处于魔力干涸期呢……怎么打?
但它们并未朝我们攻击,相反,它们丢下了手中的武器,朝着我们——
弯下腰。
像是对我们的认可,又像是一种请求。
“……”
我突然想起艾尔文曾说过的话。
——“只有当生命再度复苏,用新生去感化平静他们的恨,林地才会再度敞开怀抱。”
原来……这才是他要表达的本质吗?
一个有些矮小的白骨法师走出,它用那颤颤的指节为我们指引方向。
这家伙……是亡灵族?
我和兰斯洛特对视一眼,达成某种默契后,我们随着它,朝着更深处走去。
如果说外围是灰烬,那么越深入,就宛如置身火山。
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地面开裂,露出深红的熔岩,而我们也终于看到了,在大地上凸起的一个巨大肿瘤。
它浑身冒火,流动着岩浆,外围却是诡异的木制硬壳,纹理清晰,伴随着火焰的呼吸一并脉动。
“这就是烬灭之瘤?”
倒还挺贴切的。
不过……
“喂,你还不出来吗?”
我朝着某处看去,在我的视野中,那处地方涌动着灰哑的绿。
“龙?”
塞莉娅尚未说完,不远处的灰烬森林里,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出。
“艾尔文?”
好家伙,原来你一直在偷看啊。
悄咪-咪的,不像个好人。
“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我先发制人,夺得先手。
“……”
他没有说话,而是一步一步朝着我们走来,每一步,他的另一侧就会燃起火光,仿佛烈焰重燃般,带着那庞大体格释放出压抑沉重,我忍不住微微张开掌心。
兰斯洛特也抽出剑。
但对方在我们不远处就停下了,他慢吞吞扭动着脑袋,看向那颗巨大的熔岩之心。
“他叫法恩,是我的兄长,400年前,为了守护这片林地,被深渊侵蚀,如今已成这幅模样……”
他用那一半布满生机的手掌朝烬灭之瘤伸去,上面的小花似乎受到某种影响,渐渐枯萎。
“现在,只要摧毁他,这片林地就会解放……而困扰你们的问题,也会解决……”
艾尔文收回手掌,缓缓后退。
“去吧……帮我跟他说声对不起……以及……辛苦了。”
我狐疑地看了看他:“那你之前为什么不去摧毁这个……呃……烬灭之瘤?”
“凭我的能力,无法突破守护的卫兵。”他看了看我们周围的白骨战士们,“也只有你们有资格去解放这座林地,因为你们终结了伤痛的轮回。”
“这样?”
我看了看艾尔文,他身上的能量似乎并没有多么强大,相反,大部分力量都用来对抗灰烬的侵蚀,所以真要说的话,似乎也的确不怎么强大。
要不要相信他?
欸!我有一个好点子。
“那……现在没人阻挡你了,你可以去解决烬灭之瘤了。”
我让你去解决不就行了,万一有什么问题也波及不到我。
艾尔文一怔,目光不解地看向我。
“哇塞,龙好残酷,让弟弟杀哥哥。”
“欸?”
坏了,差点忘记这个了。
我看向艾尔文,但后者并未因此激怒,只是摇头。
“我做不到……百年前,我苟且偷生,堪堪存活,这样的我,只会玷污他。”
“……”
玷污?
我的视线在艾尔文和那团球体来回移动,一个看上去有点人样,一个连人样都没有了。
这有什么好玷污的。
我懒得计较,直接朝烬灭之瘤伸出手。
世界开始模糊,色彩凝结成暗红与深绿。
可我的目光并未在此停留,而是愈发深入。
渐渐地,出现了其他颜色。
一小丝半黑半褐的丝线在红绿旋涡中摇摆冲荡。
找到了。
我集中精神,然后轻轻地挑拨那根细线。
第一次的尝试自然是失败了。
但是第二次……第三次……
直到第五次,我终于成功地握住了它。
然后将其抽离。
仿佛手中受到某种阻力,不过我并未放弃,慢慢地、耐着性子将丝线从旋涡中取出。
当我成功抽离出那丝核心后,烬灭之瘤剧烈震动,周围的白骨卫兵也变得有些躁动不安。
一股混杂着痛苦、愤怒、疲惫但隐约还有一丝清明的意识流通过连接传递出来。
嗡——
我睁开眼,在烬灭之瘤的前方看到了那道与艾尔文相似的虚影。
呼——
看来本大爷还挺有天赋的嘛。
通过真名魔法将色彩剥离出来,达成某种净化的效果。
这其中的关键就在于对方的灵魂是否还残存意志,不过现在看来,对方的还挺能磨,400年过去了灵魂还没消散。
“喏,这是你哥,你找他去解释吧。”
我说道,看向艾尔文。
后者已然怔愣住,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直到那虚影发出沉重的叹息:“艾尔文……你来了……”
“……我……对不起……”
树灵低着头,不敢看向虚影。
“为何对不起?”
“……因为我……我逃离了自己的职责……没能好好守护这片林地。”
“傻孩子……我从未怪过你啊……”
“可是我——”
当艾尔文触及那干枯的面容时,他的话语尽皆消失。
“我……”
法恩的虚影缓缓朝着艾尔文走去,最后,轻轻地环住他。
“谢谢你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可我的逃避……”
“那是我的期望。”
法恩打断了艾尔文,“那是我希望你能活下来。”
“你不必为此自责,也不必悔恨,你能好好活着,便是对我最大的宽慰。”
他的虚影似乎更黯淡了一些,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目光投向那仍在不祥脉动的烬灭之瘤。
“我困在这深渊的腐蚀和自身的意志之间,每一刻都在撕扯,每一息都在煎熬。你用你的力量压制它,修复它,就像给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不断缠上新的绷带,却从未清理里面的腐肉。”
“现在,它已经开始反噬你了,弟弟,不要让这片溃烂,带着你一起沉沦。”
“可是我……我只是想让你回来……”
“我知道。”法恩的虚影伸出手,想要触摸艾尔文,却穿透而过,“我知道你的心意,弟弟。但真正的‘回来’,不是以这种扭曲的形式存在。真正的守护,也不是让所爱之人承受无尽的痛苦。”
他转过身,面向那巨大的、丑陋的烬灭之瘤,瘤体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注视,脉动得更加剧烈,发出沉闷的、如同呻-吟般的回响。
“它在吞噬我,也在利用我的残存意志污染这片土地。而你每一次的修复,都在无意中滋养了它。”法恩的声音充满了决绝,“已经够了,艾尔文,这燃烧了四百年的火焰,该熄灭了。不必再用力量净化我了,我有点累了,就让我好好睡一觉吧。”
“还记得小时候,你睡不着,总是我哄你入眠……现在,来哄哄我吧,好吗?”
“……好,哥哥。”
艾尔文慢慢抬起头。
法恩的虚影消散,露出身后臃肿庞大的火瘤。
于是他朝着烬灭之瘤走去,火焰燃起,灼烧他的一侧,却有无形的力量滋润另一侧的生机,两股力量消磨抗争,最终支持着他来到圆球前。
他缓缓伸出手,温柔地触摸,周围的白骨士兵们低下头颅,眼中的灵魂之火似乎也在一并消散。
咔——
破碎的声音传来,那团木瘤突然遍布裂痕,但裂痕之中,不是火光,而是青绿的生机,它自缝隙流入,带着400年的温软呵护,最终还于大地。
周围刮起了风,它吹散了灰烬,在泥土里种下绿草繁花。
随着风越来越大,眼前的景象也被新绿覆盖。
所有的一切都在猛然生长,火焰驱散,生命降临。
翡翠浪潮里,一朵朵红灰色小花点缀其间,在树上,在石缝里,就连白骨也被覆盖,在所能看到的任何地方疯长。
“我去!这是……烬生草?!”
这么多?
发财了啊?!
我揉揉眼睛,忍不住拔下一朵花。
“还真是烬生草……”
“这样是否意味着艾尔文成功了?”
塞莉娅举着长满蘑菇的木棍走来。
“应该吧。”
看着那彻底沉寂下来的烬灭之瘤,以及站在旁边静默的艾尔文,我开口说道。
或许,这片林地终于迎来了属于它的愈合。
……
站在林地的出口,我深吸一口气,抬头,仿佛那参天古树就在眼前。
兰斯洛特安顿着马车,塞莉娅走过来。
“龙,塞莉娅要走了。”
“欸?”
我看向她。
“为什么?”
“塞莉娅本来就是要去很多国家的学园,然后迷路了,现在路通了,塞莉娅也该继续前往自己的路了。”
“所以塞莉娅该和你们告别了。”她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朵小花,那是她第一次发现的烬生草,“塞莉娅很高兴能与你们同行,这是报答,我们后面再见面的时候再相互欺负吧。”
“是后会有期啦……”
我接过她递来的小花,看向这个神秘中又带着点呆萌的少女。
“那……我们下次再见面咯。”
“嗯,塞莉娅会等着你们的,再见,以及,后会有期。”
她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朝我们笨拙地摆了摆手,然后转身,就如初见般,背着那巨大的剑刃一路向东,渐渐地,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
“真是一个奇怪的家伙……”
虽然如此说道,但内心总有点空空的。
或许,这就是旅途的意义吧,遇见,然后告别。
我想起以前不知在哪儿听过的一句话:
并不是只有永远在一起,才算是结局,相遇之后,彼此都成为了更好的人,也算是最好的结局吧。
有些人是来让你懂得什么是爱,有些人是来教会你成长,有些人是来陪你一生,有些人就是来告别的,所有的遇见都有意义。
以前并未察觉,而今才恍然。
原来自己已经走过这么长的路了啊。
我看向身后,艾尔文站在花海里,沉静地注视着我们,曾经焦黑的躯体已然破碎新生。
眼中没有愤怒,带着释然与感激,就如这片林地一样,缓缓苏生。
看到他此刻的样子,经历了这一切,我才更深刻地理解了师傅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小子,记住,伤口结痂时最痒,愈合时最疼——可要是怕痒又怕疼,就永远只能带着溃烂活着。】
或许,对于他来说,自己的哥哥法恩就是那道伤口。
对于愈合林地来说,烬灭之瘤就是那道伤口。
但,又何止是艾尔文如此呢?
人人都会有伤口的,只不过有的伤口看不见、也摸不着。
它切切实实地存在那里。
“菲奥娜,走吧。”
兰斯洛特的声音传来,我看向他。
“好。”
伸出手。
掌心交接。
“怎么了?盯着我看?”
“没……”
我摇摇头。
马车摇摆,有些颠簸。
我看向高大的丛林,嘴角牵出难以察觉的笑。
但很庆幸,
我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