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的丝线编织其上,隐约声音传来。
“喂喂喂,臭小子!死灵术可不是让你来复活猫的!……算了,这次教你点简单的,先把猫尾巴接上。”
“嘿,还真给你歪打正着出来了,你还挺有天赋的嘛。”
“不要不要……你这做的什么玩意儿?我宁愿吃腐蛆都不愿意吃你做的食物。”
“呕——”
“嗯……咳咳……他喵的……为什么……为什么你就这么狠心地抛下我……”
“臭冰棍……都过去了……我不在乎……我根本都不在乎!”
“什么?我昨天喝酒说胡话了?!臭,臭冰棍?我看你小子学死灵术把脑袋学坏了吧?我怎么可能会说胡话?绝对不可能!去去去,今天的练习做了吗?还不快去!”
“我觉得吧……这个兔子复活还不如不复活……什么叫让兔子自己把自己做成一道菜?老子的死灵法术就这么让你霍霍的?气死我了!”
“喂,小子,假如有一天,我死了,随便找个地方把我葬了吧,唔……不对,你帮我多立几个碑,这样也好混淆耳目,免得仇人把我坟给掘了。”
“对了……我有一顶帽子藏在长耳朵的大树下,如果有一天……你使用了终焉刻印,那么,去翡翠王庭吧,虽然那些长耳朵排外,臭女皇冷漠无情,但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或许会救救你,嘿嘿,但是我也不确定……总之啊,你记住,使用终焉刻印的条件只有两个,一个是为了保护自己,还有一个……就是为了保护你爱的人。”
“咳咳咳……臭小子啊……我估计快要走了……剩下的路啊……我好担心你啊,你这家伙,一点常识都没有……咳咳咳……出去了该怎么办哟……”
“小子……小子……我看不到你了……能把手借我一下吗?我有点怕……小子……没想到你已经长这么大了啊……可惜我再也无法陪着你了……我好想好想再一直看着你啊……看着你长大……找到喜欢的人……然后有人愿意照顾你……保护你……小子……我这一生,就你这一个‘孩子’了……我不在身边了……余生,不要让自己受委屈了……”
“……还记得我给你取的名字吗……好长好长的……你知道嘛,我这是为了让你不被诅咒……你看啊……那么长的名字,别人就记不住……你就不会被暗地里遭难了……”
“……小子……记住……你是我艾尔德·轻语最优秀的徒弟,也是我最爱的亲人……”
“……我好想再念一遍你的名字啊……你叫埃罗斯浩克·崩德基尼尔维·奥德利卡斯·库拉西库·伊兹麦勾·格尔兹邦德科瑞艾——”
所有的声音到此截然而至,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念完我的名字……
我悄然睁开眼,一滴热泪自眼角滑落,晕湿了枕棉,铺散成一道深斑。
我……
这是在哪儿?
头顶是洁白的篷顶,一抹阳光似乎透过缝隙照射进来,落在床上。
我扭头,却在身边触及到一个银发的影子。
是兰斯洛特,他趴在床边,似乎在沉眠。
我的目光从那一头银发向下,一笔一划地临摹他的面容,从坚毅的脸庞向下,从高挺的鼻梁向下,到淡粉的唇,最后停在他的喉结,再往下,就是厚实的盔甲,隐约可以窥见那熟悉的布衣,似乎依旧没有更换过。
最后我的视点又回到了他满头银发,手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有点想摸……
想试试是什么触感。
于是轻轻地抬手,落在他的头上。
有点扎人,但是很顺滑……
怎么感觉这家伙发质比我还好?
我又不信邪地揉了揉。
他的头上没有异味,和他一样散发着淡淡的白兰幽香。
渐渐地,我趁他没有醒来,力道大了些,从轻抚到最后的怒搓狗头。
结果自然显而易见,兰斯洛特被我搓醒了。
连带着那一头柔顺的毛发也变成了炸鸡窝,看上去颇有几分不羁。
只不过搭配上他有些懵懂的神色,看上去意外的反萌差。
“你醒了?”
“昂。”
我看了一眼伸到他头上的手,又看了看他,思考着要不要将手放下来。
“要不要吃点什么东西?”
我想了想,摇头,转而关心起另外一个问题。
“战事怎么样了?”
“……跟我来吧。”
他站起身,我有些疑惑。
不是,你这停顿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本大爷施展了这么大个魔法,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你们都打不赢?
这他喵已经不能用菜形容了吧?!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掀开薄被,趿拉着小圆鞋跟在一袭白袍身后。
直到他掀开帐篷后,无数道视线顿时汇聚在我身上,我浑身一僵,如坐针毡。
外面并没有什么惨痛的场景,相反,外面人很多,很多很多……
入目的皆是纯白光辉,人们、精灵……各种各样的种族坐在外面,或是嬉戏打闹,或是饮酒吃肉,这并非最让人震惊,最震惊的是他们之中大多都是那些尚未消散的英灵们,宛如生前那般,与人们作乐,欢呼海啸。
而我则站在帐篷前,见证着跨越生死的欢庆。
一种奇怪的情绪在心底酝酿,说不上来。
见我走出营帐,那些英灵们纷纷起身,朝着我汇聚而来,随后——
“咔咔——”
不约而同地跪下,向我示礼。
场地一时肃穆,我的尾巴不由得紧张地绷直,整个人有些手足无措。
这这这……这是干什么?
感,感谢本大爷?
也,也不用这么隆重吧……
出乎意料的,在英灵们举动下,那些存活的战士们也放下酒杯,一并加入到队伍中。
沉默,无声,却充满了十足的力量。
我能清晰地感知到它们身上的感激与敬佩,情绪的海洋汇流,仿佛一场无声的加冕。
或许是最后的执念也消散了,淡淡的光点从英灵战士们的身躯往上飞舞,它们逐渐消解,却带着解脱与感恩。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注目着这场无声的道别,或是纪念,或是缅怀,又或是为了满怀希望地走向未来。
“请来高塔吧。”
一股柔和的音律在耳边响起,恬淡,宁静,带着淡淡的花香。
……
“龙,你来了。”
高塔内不见瓦莱里乌斯的身影,而我也很自然地跨过白亭帷幕,与塞莉娅会面,兰斯洛特也被允许进入高塔,不过此时他守在外面,像个敬业的骑士。
“刚才的声音……”
“是塞莉西娅,她有事情要跟你说,关于离开倒影的事情。”
塞莉娅说完,扭过头看向床上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
“塞莉娅知道了……好的……好。”
说完,她再度转身,可此时,我却清晰的感知到,面前站着的,是塞莉西娅。
她的眼神不再冷冽,而是充满了慈爱,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情绪。
“很抱歉,逆时的旅人,我只能以这样一幅状态与你相见。”
“没……没关系。”
就连声音都变得软起来了啊……
“首先,感谢你为盟军所做的一切,尽管我知道,这只是倒影,过往的历史依旧没有变化,但感谢你能让我做个美梦,也感谢你让它们能够释怀过去,由衷地感谢你,龙之子。”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毕竟是第一次收到如此郑重的感激。
“最后,这片倒影真正组成的原因便是我们这些执念,所有的不安、悔恨、绝望、愤怒……这些负面的情绪共同编织出这场永无止境的战场轮回,我已经记不清自己躺了多久了,这场战争又持续了多久了,现在外面……深渊是否还在肆虐故土大地?”
“……嗯,外面依旧还有深渊。”我点了点头,“但是,现在的人们已经不像之前那样面对深渊手足无措了。”
有勇者为了封印深渊四处奔走、有蒸汽机械让常人也可对抗灾厄、更有无数个前赴后继的人,在为和平的美好的明天不断奋斗。
所以,虽然世界依旧存在黑暗,可是却有更多光明愿意去填补它,守护这个不完美的世界。
“这样啊……谢谢你们……”
她的脸上露出一个笑,那是来自过去,赴往未来的,诚挚的祝谢。
谢谢你们,也一直愿意坚守着。
让我们知道,我们守护的,从来都不是空无一物。
轰轰——
整个大地传来震动,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有些破裂,碎成无数流萤,映照出我的面容。
“看来……倒影已经快要消散了,那在最后,能否允许我做出一个逾越的举动。”
我有些不明,但还是点了点头。
耳边突然传来淡淡的气息,她轻轻抱住了我。
“愿你接下来的旅途,桥都坚固,路途都光明……再见了,历史的大英雄们。”
说完,她仿佛褪去了力气,靠在我身上。
“咦?龙?为什么龙抱着塞莉娅?是有害怕了吗?乖哦。”
耳边似乎又恢复成了那个呆呆的少女,我摇摇头,懒得和她计较。
分开后,我正打算往外走。
“龙……”
“怎么了?”
“塞莉娅……好像突然懂得了眼泪的感觉。”
我回过头,却见她拭去眼角的泪,然后——
朝我露出一个极淡的笑。
……
“这下你们终于要走了吧。”
刚出高塔,就见巴布罗斯拄着剑吊儿郎当地看着我们
“嗯。”
兰斯洛特回应道。
“唉……时间还太短了,原本想着跟你们一起多玩玩呢。”
“下一次吧。”我说道。
然后就见巴布罗斯少见地被我噎住。说不出话来。
“既然这样,那祝你们一路平安。”
米奥站在他身边,一如既往地没有表情,但是眼角却柔和几分。
“嗯!”
我点了点头。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破碎,从远方,到近处。
但是没有人慌乱,没有人痛苦,也没有人害怕。
“对了!小兰斯洛特。”
“什么?”
“别学我的剑法了,你不适合……我这一生潇洒惯了,所以无拘无束,但你不同,你心里有牵挂,有担心,有负累……你是一个富含情绪的家伙。”
“所以,你要学的不是我的剑,而是你自己的剑,走你自己的路去吧,别忘记你挥动武器的缘由,那正是你强大的秘诀……我很看好你,你会成为比我更优秀的勇者。”
“最后,小龙、兰斯洛特……还有那个假圣女——”
“我叫塞莉娅。”
“好吧……塞莉娅。”
“再见了。”
他露出一个笑,朝我们挥手。
伴随着倒影彻底碎裂,在无数破碎的镜面中,我仿佛看到一道赤金背影缓缓离去,看到漆黑的羽翼消散,看到那片海,那卷云,那片盛放花海……
最后,一切归于虚无,凝滞成眼前的胸口破着洞的焦黑雕塑。
我们回到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