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精灵秘书看得心惊胆战，小声提醒道：
“那个，索兰小姐……”
“嗯？”某人毫无自觉地转过头去，平静地递来一个询问的眼神，“还有什么事吗？”
“没，没有，”秘书小姐摇头，显得有些犹豫，“只是我想提醒您，那个，这是您今天的第十八杯加浓咖啡了……虽然，当下的事务是有些紧要，我也非常理解您想要做好所有这些工作的心情，但是，那个，还是应当注意自己的身体……”
结果希珀丝眨了眨眼，转过身，平静中带着一丝困惑：“已经第十八杯了？我刚刚还在想为什么我一点也不困呢。”
秘书小姐瞪大双眼：“您真的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吗？”
“很遗憾，没有，”少女从容起身，看了一眼桌边堆成小山的文件，轻声道，“帮你们随便处理了一点小小的工作，希望璃鹭大小姐回来之后，不要觉得我处理得不妥当。”
是的，希珀丝刚刚在处理的，正是这位大小姐被抓期间，学会内停滞下来的各项业务。
包括科研计划的推进与审查，阅读并评估各地学会成员发回丝缇的田野调查报告，以及最关键的，一些核心项目的后续拨款工作。
这些内容对于精灵而言本该算是某种机密，但考虑到眼下情况特殊，在索兰家族和哈尔科特家族的政治联姻背书下，这样的机密，也暂时地得以对希珀丝开放。
限制同样存在，在接手璃鹭大小姐遗留下来的工作之前，精灵方面派来的高级别人员和希珀丝进行了一系列面谈，确保她不会假借这样的机会，安插什么其他的力量进来——等于说，精灵方面是将她当作职业经理人在对待的。
“啊哈哈……”秘书小姐苦笑了一阵。
该怎么说呢，她想，如果这样的分量都能被称作“小小的工作”，那眼前的这位索兰小姐，在经验上恐怕要比自家的那位璃鹭大小姐，要丰富许多了。
“不说这些了，”希珀丝看向远方，想了想，“城内有什么餐厅吗？你们平时聚餐经常去的。”
“啊，啊……您是说餐厅？您是打算去用餐吗？”
“是的，”少女颔首，“刚好手边没什么事，顺便去吃个饭。”
“好，但是……就您一个人？”
“就我一个人，怎么了？”
“啊，不，那个，没什么……”
精灵秘书小姐又摇了摇头，心想这位索兰小姐和平常遇到的人类贵族子弟很是不一样。
该怎么说呢，她不似那些贵族子弟那般浮夸，反而在很多时候，像那些政治学院出身的精英一样，更追求实在的效果与成绩，说一句不折不扣的绩效主义者也不为过。
这点从她几乎不穿华丽的衣服，不佩戴华丽的装饰也能窥见一二。
但这不意味着她是个不了解这些的土包子——相反她其实相当清楚，秘书小姐还记得自己有一次给这位索兰小姐送加浓阿拉比卡咖啡的时候，听到她在和学会的同事们聊天，聊的内容涵盖宽泛，衣食住行都有所涉及，而且从内容来看，她的见解也算得上是独到。
换言之，她只是不乐意那么做而已。
思绪至此，秘书小姐不禁又犯起了嘀咕：好不容易争取到这样的机会，可是怎么对方是个这么油盐不进的家伙？该如何讨好她呢？
“没什么，是什么意思？”
听到面前少女微微笑了一声。
秘书小姐带着一丝讶异抬眸，见面前的希珀丝忽然稍稍弯起唇角，笑意有些轻柔。
“……”
虽说也不是没见过索兰小姐的笑，但该怎么说呢，索兰小姐笑起来，和先前冷峻处理公务的时候，像是两个人一般。
不，这么说也不贴切，秘书小姐心想。
更像是，她在模仿着什么对象。
那对象可能她还见过。
虽说这事有些诡异，更像是某种错觉，但秘书小姐就是这么觉得——
模仿的对象，是那位陪同索兰小姐身旁的保镖，战力深不可测的银发赤金眸女孩。
精灵女孩忽然有种怪异的感觉：什么意思，难道我是你们之间互动的一环吗，索兰小姐？
“没，没有……”
脑袋里一时闪过很多想法，但还是很快整理好情绪，认真来答：
“我当然对您的决定表示赞成，只是站在您的角度上，按照我不成熟的想法来说，您也应当继续增进与下属之间的联系……”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或许带上他们，不失为一个更好的选择？”
这话听上去不错，结果希珀丝闻言，却抿唇平静反问：
“你确定要我这么做吗？”
“啊？啊，那个，我是说……”
“我现在只是在临时帮助璃鹭大小姐管理学会的日常事宜。如果因此让学会内的成员产生分歧，我觉得这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毕竟，我是来主持局势，而不是借机挑起对立的。先前做出那样的举动，也只是为了更好地开展工作……除此以外，一切从简就好。”
“我不想给贵方的某些成员以铺张浪费的话柄。”
秘书小姐这时才觉得有些失言。“好的，那个，”她连忙咳了一声，“抱歉，索兰小姐……”
但这说穿了，也无可厚非。
要知道，索兰小姐在这短短的几天之内，已经向学会上下的所有工作人员，证明了她自己的工作能力——而这，在某种意义上，也就解释了，秘书小姐会在和她交流的时候，将她视作，某种意义上自己人的原因了。
“如果说，”姑且将这个话题放在一旁，思索了片刻，“您要去城里吃饭的话，我倒是有个推荐……”说着，报了一个地方。
拿着手中报纸的希珀丝挑了挑眉：“行，我知道了，这是家什么类型的？”
“嗯……什么都有？但主要是我们那边的，”秘书小姐陪着笑了一声，“价格也不算很贵，和咱们这边寻常的中档餐厅差不多。”
“听上去相当不错。”
“是的，是我们在这里做生意的几名精灵商人一起合伙开的，我们这些同事消息比较灵，所以刚好知道。”
“那就去那里吧，”希珀丝放下报纸，“这会过去，应该还能赶得上饭点。”说完，她绕过办公桌，拿起衣帽架上的帽子与长风衣，往门外走去。
“需要帮您联系车辆吗？”秘书小姐眨了眨眼，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然而少女只留给她一个鸦发的背影。“不用了，”希珀丝说，“我走着去。”
……
……
与此同时，另一边。
“……我啊，最喜欢美少女了。”
醉醺醺的女军官面色通红地看了过来，这激起了更多连锁反应。
虎狼之词引起了餐厅内其他食客的注意，但这阵注意并未持续太久，食客们只是在那个方向上停留了片刻，便又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回到了自己桌原先的话题上。
竟是对这样的场面感到司空见惯。
特薇娅虽说有些困扰，但也远远没有到觉得厌恶的地步。
虽说喝醉了，但对方也是女性，如果是什么工作上的原因，需要通过摄入酒精来缓解压力，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而有所反应，且反应让她出乎意料的，是坐在桌对面的榭迪。
像是被严重冒犯了似的，眼见随着那名女军官不断接近，之前一直腼腆害羞，不善交谈的眼镜精灵女孩忽然变得很奇怪。
她的脸微微涨红，脖子梗住了，好像是在酝酿着什么情绪——但特薇娅分明也看得出她在害怕，在害怕自己可能会在和对方接触的过程中落入下风。
还来不及多想，女军官就已经走到了面前。身后的服务生匆匆来迟。
“那个，两位，这边有些突发情况……”对方也带着一些试探的意味。
话语被站得更近的女军官所打断。“什么……突发情况，”对方嘿嘿傻笑了一下，开心地搓着小手，高兴得像是两百磅的孩子，“突发情况就是……我逮到了一位……银发美少女……嘿嘿……”
特薇娅想起希珀丝曾经用过一个词，是形容对方冒犯人的举动的。
眼下想起来的时候，不由得想要把它送给对方。
不过。
还没来得及加以言语还击，一旁的榭迪就先炸了毛。
“这位，这位军官女士……”精灵女孩愤然站起身，然后在看到对方的那一瞬间，先是胆怯，然后又挺直了胸膛，用她那并不流利的王国语咬牙开口道，“我，我建议你离，离她远一点……”
“你是军人……所以看在这身制服的份上，我尊重你……但也请你……请你不要打扰我，和我的同伴……！”
说着，身材矮小的榭迪，更是上前一步，用力攥紧拳头，瞪大双眼，护在特薇娅身前，表现出了某种，与其身份不相匹配的勇敢。
这般反应，让坐在一旁，已经在思考如何化解冲突的特薇娅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展开？突如其来的情况超出了小姑娘的意料——明明在力量上不具有优势的榭迪，面对对方的挑衅，却选择了主动出击。
可是为什么呢？
在力量上，她并不占优势啊。
微微愣神，特薇娅没时间在这问题上多想，因为女军官的反应同样有趣。
“打扰……？”女军官痴笑起来，“我，我可不是打扰……”
“我就是，就是想和你后面那位小姐……玩玩……嘿嘿……没有，没有别的意思……”
“请您……请您离开。”
面对毫不松口的女军官，榭迪语气更加生硬地下达了逐客令，但显然，这对于一名醉鬼而言收效甚微。
“我不……嘿嘿……我不离开……我要和……女孩子……贴贴……”
这样说着，对方伸出双手，用力地架住了榭迪的肩膀。
“殿下，殿下……！”
面对女军官的上下其手，榭迪费力地咬紧牙关，用矮小的身躯拦住了对方，然后扭过头费力道：“麻烦您！麻烦您……快些离开这里，然后，然后别管我了！”
“快跑！”
话音刚落，她的眼镜就在推搡中被晃到一旁，紧接着被女军官的靴子踩烂。玻璃屑与地板摩擦，发出极其难听的噪声。
这样的噪声，又消散在食客们的觥筹交错当中。
“……”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某人的影响，只看了一眼那地上的玻璃碎片，特薇娅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在这片喧闹嘈杂声中，她的心情意外平静，没有在这种时候发火砍人的冲动。
原因很简单。
她意识到，自己所看到的，不单单只是在强者的霸凌面前，弱者的无助，以及周围人的无动于衷——这都是问题的表象，矛盾的表面。
她还看到的是，面对所谓强者的欺凌，自己正被这所谓的弱者保护着。
这位弱者与她认识仅仅只有几个小时，外表邋遢而土气，性格也不讨喜，还假借学会的资源用于个人目的，眼下更面临着被扫地出门的风险。
然而，叫特薇娅感到困惑不解的是，这样的弱者，却有不计后果，挺身而出，保护自己的勇气。
不禁心想。
这样的勇气从何而来？又该如何做出解释呢？
特薇娅不得而知，心中对于榭迪的举动，唯有一个想法——
真的，好笨啊。
她心想。
这种时候，难道不是应该赶紧去喊人来帮忙吗？为什么要选择最愚蠢的解决方式——尝试和人肉搏来解决问题呢？这和自讨苦吃有什么区别？
真是够了，她心想，她身为提坦的王女殿下，哪里还有需要一名手无寸铁的文弱精灵保护的道理？这岂不是，显得她一无是处？
如果她一无是处了，那她到底还有什么理由，能够待在希珀丝的身边？
无法接受。
特薇娅微微眯眼，忽然生出想要结束这场闹剧的决心。
只不过。
视角的余光，却在这时候看见，餐厅的大门被推开，一名衣着正式的鸦发少女，正踱步而入。
似是有了某种感应，少女在大厅内停留数秒，便忽然看向了她所在的方向。
紧接着，似是观察到了那位女军官的出格举动。
少女黛眉微蹙，攥着手杖，眸中闪过一丝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