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她刚才嘴上说的话近乎于问候，可攥成拳头、微微发抖的手还是真实地说明了她心里的没底。
更何况妹妹的那句话已经揭示了眼前之人的身份——或许并不能称之为人？——一位实力在元婴境，足以匹敌我们之前遇见过的四大元素龙王的青丘狐妖。
这么尊贵的存在为什么会出现在人类家族聚集的宴会上？而且看刚才的样子，他似乎还和趴在地上的那群人是一伙的？
这不合理，天眼告诉我那些被莫辉重力场单方面压制的混混实力最高也只有筑基，一位妖王级的强者有什么必要陪他们这种又没实力又没见识的人玩过家家么？
对了，他们不是偷了青丘的宝物嘛，现在被原主找上门来，好像也很合理？
“我无意与人类起争执，此乃我等妖族族内事务，烦请各位让开一条路。”
“这样啊，那我就——”
“——少装了！如果只是内部事务的话，为什么一见到我们就下意识地打算逃跑？不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妹妹打断了我准备让开的动作，同时眼神示意我做好防御。
“……说来确实是些见不得人的事呢，我族的至宝被几个人类悄悄偷走，属实是件不能为外人所知的事呢。”身形隐藏在大氅下的狐妖幽幽地说，“要是还被几个人类拦下来，恐怕就更不能为人所知了。”
“这……”
狐妖几句话之间的阴阳怪气溢于言表，听起来不像是理亏的样子，难道真是我们判断错了？
我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妹妹，她先是不动声色地朝我的脚踝踢了一脚，然后龇着牙瞪我，好像在嫌弃我怎么这么简单的事实都看不懂。
“妖王先生，看看你身后趴在地上的那些人吧，你是想指认他们为盗窃者么？如果一名身手精湛的盗贼偷走了一个普通人的财物，那么这个盗贼当然是要被追责的。但你给出的假设，好像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幼童，偷走了博物馆里严防死守的名画。”
“——换作是你，你会觉得问题出在博物馆管理员身上，还是那个幼童身上？”
妹妹言辞犀利地指出了狐妖言语间最大的漏洞。
“你想说我是监守自盗？”
狐妖轻笑一声，有意无意地往身后瞥了一眼，随后高傲地说：
“我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即使是在你们人类伸张正义的流程里，也要讲究动机和手法的吧。”
“少说废话，你保留有为自己辩护的权利，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洛紫云指着狐妖隐藏在大氅下的脸喊道。
有莫辉升级后的重力压制在，那几个实力不足的混混根本无法挣脱束缚，路仁等人也就得以包围过来，与我和妹妹形成两面包夹之势。
“你想要犯罪的手法和动机？行啊，我可以告诉你。”
妹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虽然依旧看不清狐妖的表情，但明显能感觉到他的眼神也有些动容。
“首先，【沁魂狐珠】的真货确实是丢了，而且就在那些‘盗窃者’手里。”
路仁配合地举起了刚刚地毯式搜查出来的证物，那枚橘黄色、表面有狐狸纹样的球形宝石，正安静地躺在他手中的木匣里。
“那么这一事实就存在几个问题。其一，为什么一个名不经传、实力低微的小队能从高手如云的青丘手里偷走如此重要的宝物？”
“其二，如果如你所说，你是来追查‘盗窃者’的，那么为什么直到现在也没有动手？连我们都能轻易制服的家伙，你贵为妖王，拿下他们连一瞬间都不需要吧。”
“其三，你明明可以极快地收复失物，却还是选择了等他们从青丘回到涂山，又过去了若干天后才动手。为什么偏偏是这里——与青丘积怨已久的涂山？”
见狐妖没有回答这些问题的意思，妹妹主动揭晓了答案：
“结论很明显了，你就是诱导并帮助他们去偷得【沁魂狐珠】的幕后主使。”
“那几个人能凭借不到金丹境的战力深入青丘，盗取狐珠，就是因为有你在开后门。你追上他们也不是来追查‘盗窃者’的，之所以有必要等上几天再动手，是为了表现出自己为了回收宝物费心费力。”
“为什么要选几个这么弱的人类小偷？因为首先狐珠不能自己丢掉，否则你反而会被问责。其次也不能是涂山狐妖动的手，你们两族之间彼此太过了解，任何一方都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对方大本营。”
“但是无人在意的第三方——人类，却可以作为嫁祸的对象。只要你一口咬定是人类和涂山勾结，才偷走了宝物，并且亲自将其回收，那么就没有人有立场阻止你的下一步计划了。”
“更别提近期还有这么一个巧合，那就是涂山开始与人类建立交往关系了。有这么一环关系在，栽赃计划真可谓是天衣无缝呐。”
“我说的对么，【沁魂狐珠】的保管者？——如果你不是这个身份的话，没办法将计划执行得如此顺利吧。”
听到妹妹的结论，苏迷一下子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沁魂狐珠】的保管者？那不就是……”
“……我的……叔父么。”
“……”
狐妖沉默良久，突然大笑着说：“哈哈哈哈！仅靠推理就能大致猜出我的全盘计划么，小家伙，做得不错啊。”
“但正如你所说，我此行前来的目的只是为了引起青丘和涂山的矛盾而已。虽然过程损害了你们人类的名誉，但从结果而言，青丘肯定不会把矛头指向你们。既是这般，我们为何不能彼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真斗起来，不是有伤人妖两族之间的和气嘛。”
“为促成这个让步，我可以向你们坦诚：我只是为了在青丘与涂山之间的战争里捞到一点好处而已，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不会对你们人族的发展有任何影响，你们完全可以对此视若无睹，我会在事成之后给予你们足够的报酬。”
“最最重要的是，就凭你们几个，可拦不住我。不要为了别人的利益而伤及自己的性命啊。”
狐妖把“性命”两个字咬得很重，在传统的利诱环节之外，直接将威逼升级成了生命威胁。
【怎么办？什么人族的名誉和事后的报酬都是空头支票，不用在意，但我们确实没办法战胜一名正常的元婴境狐妖。这下是避其锋芒权且忍让，还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啊？】
我们一时间都被狐妖说沉默了，哪怕是最容易热血上头的洛紫云，也不得不考虑起敌我之间巨大的实力鸿沟。
这种情况下，妹妹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
“如果各位还抱有不用打起来的侥幸的话，看看是谁在与我们同行吧，”妹妹指了指还在发愣的苏迷，“我们与青丘狐妖走得太近啦，他但凡还打算隐藏自己的计划，我们肯定是要被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的啊。”
“哪怕是现在，他大概也在想怎么才能趁我们答应要求后放松警惕的时间，将我们一击毙命吧。”
怪不得妹妹的防御武装一直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原来她早就看透了狐妖的本性。
“呵呵……”
狐妖再次笑了起来，不同于上次底气充足的嬉笑，这一次，是饱含杀意的冷笑。
“真是敏锐的小家伙呢，敏锐到……让我有点不安了。”
他把手搭在大氅的兜帽上，一点一点地把它摘了下来，露出一张雌雄莫辨的脸。
不再隐藏身份，也就意味着妹妹说对了，他的确没打算让我们活着离开。先前关于谈和的提议，不过只是缓兵之计罢了。
而接下来，就是真正的战场了。
“切！要打就打，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算什么本事？让我先来会会你！”
洛紫云摆出一副站立式起跑的姿势，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她的眼中就被白光尽数覆盖。随之而来的变化是，大量如网如雨的闪电链从她的身体里逸散而出，将整个黑暗的停车场照成最刺眼的白昼。
这些狂舞的银蛇在洛紫云的体表四处游走，于后背结成两条只有网格状骨架的翅膀。可以看出，她这一次的“进化”，比以往每一次的程度都要更深。
下一刻，洛紫云动了。
我不止一次地看见过她用金属制的小零件发射超电磁炮，那些被电磁力加速到自身熔化的炮弹往往能在空气中留下一条鲜明的路径，速度快到高速摄像机都难以反应。而这次，洛紫云本体的速度，甚至超越了那些炮弹。
一道银色的闪电准确无误地贯穿了狐妖的身体，尔后这道闪电又以不受惯性束缚的姿态，锐角转弯到其他方向上后，再次穿透了狐妖的身体。
就像游戏里常见的次元斩那样，洛紫云以身为刀，于一瞬之间，将狐妖所处的位置劈出了无数道银色的电痕。
直到狐妖周围的地面全部被余波犁出焦黑的深坑来，洛紫云才在我们身前停下，不停地喘着粗气。
据说许多高速的伤害可以让目标来不及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以至于能出现反派嘲讽完攻击的无力后，突然暴毙的夸张场面。
但狐妖现在的状态显然不属于这个类型。尽管脚下的路面早已伤痕累累，他却仍像没事人一样眯着眼睛，微笑着摇动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羽扇。
“呵……呼……我……没能……命中他……”
洛紫云难以置信地看向狐妖，明明他的位置就在那里从未变过，但自己的攻击却无论如何也摸不到他。
“呵呵……在想为什么打不到我的事吗？”
狐妖轻笑一声，当众念出了洛紫云和我们心中最大的疑惑。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你太慢了，仅此而已。就凭那龟爬一样的速度，怎么可能打中人呢？”
“少废话，”莫辉打断了狐妖的嘲讽，朝黑暗里喊道，“都出来，准备动手！”
“哦～喊人环节，这就是你的底牌吗？”
一秒钟过去了，两秒钟过去了……无人回应，地下车库除了我们再没有能出手帮助的其他人。
“你是想喊那些早就埋伏好的人吧，有点可惜呢，我在来时的路上顺便解决掉了喔。放心啦，只是失去意识而已，我说了我无意与人族开战。”
“……不过如果他们和你们有关的话，保险起见，等会儿还是再去善后一下好了，唔，有点麻烦呢。”
“你——！”莫辉瞪大了双眼，愤怒和恐惧两种情绪在他的喉间交织，未成形的语句还没说出就永远哽在了嗓子眼。
“好了，好了，无意义的才艺表演该结束了，我没那个心情和时间陪你们把能力都展示一遍。如果还有什么想说的……”
“——在黄泉路上再聊吧！”
狐妖写意地挥动羽扇，一直眯着的眼睛在扇子后悄然睁开，露出一双泛着波纹的粉红色眸子。
“以此升腾的狐火，堕入永世的幻觉中吧。”
“日月垂暮……毁灭后又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