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的太阳正盛,金黄色笼罩了这片大地,与远处树下的碎影混杂在一起。秋水山脉上漂浮着大片的浮云,遮挡太阳的同时将大片大片的凉爽投送在草地。高处的温度总是凉爽的。

马荀椤就坐在草地上。

暖风习习吹在她身上黑色平整的硬布料上被分开,然后在另一侧汇聚,如同玩闹般牵上她长长的马尾。她就这样将双手撑在身后,盘腿坐着。望着远处的云影发愣,思绪快要和地上的草丛融在一起。

问不出来啊,完全问不出口。

只要她一看到秋的眼睛,就开始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要说什么。准确来说,马荀椤有些害怕伤害到她与秋之间的关系。如果她问出了来了,秋会怎么回答?如果秋不是大妖的同伙,还遭到她的质疑,会不会受伤呢?仅仅是因为一股淡到几乎应该归类为错觉的气味就要怀疑,果然还是有些草率了……

之所以没有进屋休息,就是要吹一下风,让自己有时间把思绪理一下。

顺便晒一下太阳。

说到晒太阳,她不由得又想到了秋坐在草地上晒太阳的身影。双腿整齐地叠在身下,两只小手搭在大腿,微微仰头,闭眼享受太阳的金色的模样……秋还真是喜欢晒太阳啊。

就像一只停下来歇息的蝴蝶。

那个少见的蝴蝶状的发髻有些奇特。

马荀椤坐在原地,深呼吸一口气,稍微凝聚了一点视线,她的前方有几朵色彩艳丽的花,为她提供了一个焦点。身边安静地连风声都听不见,她出神地看着面前的红艳的点,在一大片的翠绿色中,阳光让这个点变得格外显眼。

渐渐的,她鼻尖又闻到了那一股药香。是秋来到了她的身边吗?

摇了摇头,清醒一下大脑。她环顾着四周,微风无声地跑过她的脸颊,身边只有被太阳映照的尖细金绿色在摆动。还混着青草的气味。

脑海里想象着秋的笑脸,但没有看到那个粉色的身影。

她没来啊……

那这股气味是从……马荀椤愣了一下。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双手拍打着身上的口袋存在的地方,啪啪的响声从头到脚,一寸一寸地向下摸去。果然,她的手摸到了一块被叠起来的方形的柔软布料。

手伸进衣服,将这块布料取了出来,在面前展开。

细软的青绿色的面料在她的掌中摊开,轻轻贴合在她的手心里,轻到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依然散发出柔和的光晕,纯粹的青绿色上面还绣着一朵相对深色一点的花簇纹样的图案。拿在手里的触感凉丝丝的,拇指微微碾动,光滑的材质一下便将指尖错开。

这是秋小姐递给她的手帕,目的是用来擦汗。但马荀椤没有用来擦汗,因为总觉得用这样细致的手帕来擦汗似乎有些浪费了。

拿出来以后,药香味便明显了不少。

她瞪大了眼看着手里的帕子,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还好,她没有把问题问出口。在下面闻到的药香怪不得那么淡,原来是因为这个……还好还好,差点误会了秋。

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股脑全部吐出去。

马荀椤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手里干净的手帕,真是不知道拿它怎么办。手感细腻凉爽,给人的感觉——

就好像秋。

脑海里又不经想到秋将它从怀里拿出来的动作。这种味道是怎么在上面持续这么久的?马荀椤将手帕拿到鼻子前,轻轻嗅嗅。

清新的风鼓动着陈旧带着厚重时间灰尘的药香向她扑面而来,仿佛如同活泼的孩子带着她的不爱言语的好朋友,将她拉出了那个一成不变的古朴药房,一同奔向门外的阳光。

随着风的方向,马荀椤仰面躺倒在草地上,刘海向上翻去,将额头露在了空气中。

她闭眼感受着这股好闻的香味,将手帕放在了胸口上。又重重地呼出来,干燥的草地上被金色种满,温度适宜,让人渐渐有了困意。她打算中午就在这里休息了,缓缓地闭上了眼。

猛地睁开了眼。

闭上眼睛前,眼角的余光瞟到了抱着白色被单走过的秋,她正微笑着看向这边。

这目光让马荀椤只觉得一阵紧张,嘴角抽抽。秋,不会看到了她干刚刚的行为吧……?她肢体僵硬,装作若无其事地将手帕一点,一点地收进了兜里。然后看到秋笑着转身往 远处去晒被子去了。

风停了下来,马荀椤试图躲进树上的聒噪蝉鸣声之中。看着秋已经离开的方向愣住了好一阵子,她才收回了呆滞的目光,重新看向蓝天上的小小白点。

就像是被树上的果子砸到了脸一样,被砸得通红的脸上缓缓附上了一双手。

痛苦的呻吟着:

“哦……啊——”她希望秋没有看见她刚刚干了什么……摆头从指缝中看着那边的空草地,秋好像没有过来。

马荀椤叹了口气,把手枕在脑袋后,缓缓闭上了眼。

云翳被风驱散,草地上被铺砌一层绵白的晕。温暖逐渐催动地上躺着的人的困倦,没有飞扬的尘土,没有急迫的催促,没有嘈杂的噪音,就连蝉也偃旗息鼓。马荀椤的意识在朦胧的灰白中沉浮,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嗡鸣声,淡雅的蜜花香萦绕鼻尖,还有,还有……

陈旧的药香……?

马荀椤疑惑地睁开了眼,看到的不是蓝天,而是一柄伞的伞底。这是过去她和秋一同在老板娘那里买来的伞,这是怎么立在地上的……?

刚刚睁眼,意识还有点迷糊。

这股清晰的药香令人安心放松,她通过浑身肌肉拉紧来伸了个懒腰,嘴里哼哼着,头向另一侧看去。

粉色边缘的披肩,墨绿的头发,小巧的身段。

这一看把马荀椤吓清醒了。背冒冷汗,哼哼声戛然而止。伞当然不可能自己立起来,而是端坐在她身侧的秋举着伞柄,为她挡住了太阳。

“睡醒了?”看着远处发呆的秋注意到了身边的动静,回过头来,脸上重新挂起了笑。“额——中午好?”如此近距离地与秋呆在一起,还被秋看到了自己的睡相,不知道为什么,马荀椤颇有些不好意思。秋的鼻腔却轻呼出一声笑:“现在已经不是中午咯。”

冷峻严谨的声音带上了一点点颤抖:“那我睡了多久了?”

“大概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这样啊……”

一阵冷风吹过,直到这时候,马荀椤才发觉自己的身上凉飕飕的,身上有点黏糊。大概是出了不少的汗导致的。

看了看秋握着伞的手,在风中依然纹丝不动。秋好像又开始发呆了,她的眼睛直直看着前方的云海,那些白色突起的大块疙瘩上,有一行洁白的小点正飞过,白鸟们在耀阳下穿行云层,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秋,谢谢你。”

没有听到回答,只是回过头,秋对着她笑笑。二人又沉默着坐在伞的阴影下一阵子,温和的声音从身边女孩的喉咙里响起:“那作为回报,可以和我说一说小豆芽吗?”

“什么?”马荀椤看着秋的侧脸。秋回过头与她对视:“关于她的左耳,可以和我说说吗?”她的眼里反射着远处白色的光,马荀椤看不清里面放着什么情绪。

她无奈地说着:“被你发现了啊……那个伤疤。”马荀椤想不到有一天会轮到她来讲故事。“那我就,好好说一遍她的经历吧。”

小豆芽以前的发型其实不长这样,她以前的头发长到腰际,喜欢和她的母亲一样,将头发扎成一个低垂在后颈上的马尾,刘海也远没有像现在这样密集。她不太喜欢耳边垂着头发的感觉,所以鬓角的头发也长得可以向后扎起来。觉得这样可以让她变得又清爽又漂亮。

那时候,小豆芽的双亲还健在,她还不是马荀椤的侍从,那时的马荀椤也还听不到她叫二小姐的模样。她们甚至都不在同一座城池里生活,她原本是一个拥有美满家庭的女孩。

她的妈妈虽然长相很温柔,但其实是一位粗犷能干的女性,擅长的简单机械的维修,与维护。时常会穿着已经变成深棕色的围裙在队伍中大声吆喝,别看她的父亲结实凶悍,满脸胡茬,其实家里占意见主导地位的人并不是他,而是小豆芽的母亲。

这样一对夫妇,他们的孩子却是小豆芽这样娇憨的姑娘。

她的父亲是一位旅商,拥有自己的一支车队,带着自己的妻女外出贸易,当时的他们刚好经过国都,刚好与马家作着交易。

刚好他们的故乡被毁灭。

信使将噩耗传来时他们还没有离开国都,也就是说他们刚离开没多久,城市便发生了变故。这大概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据前方幸存者传来的消息,原因依然是祟鬼。

并不是那里的安和司办事不利,相反,他们处理得非常迅速。命运没有任何征兆地将一个可怜的路人转化成为脏东西,在市区诞生,大肆破坏。司使们反应极其快速,他们将人群疏散,集结战力,仅仅以一人牺牲,四人重伤的代价便将祟鬼杀死,并将尸体以最快的速度,将其拖到城墙下烧毁。

但不清楚为什么,也许是战斗时祟鬼有身体组织飞到不知名的角落里去,没有人发现,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未经处理的碎块所化的污秽烟尘四散开传播。

任凭司使的反应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做到看到这种无色的气体。

俗城在一夜之间便化作了鬼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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