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很轻,却因为太过平静,反而让每一个字都像刀一样切割着空气。
“我啊……本来就是个死人。”
昏暗的后台里,她的话语像冰冷的水波,一层层荡开。
“在这段时间里,我的记忆很混乱……可能是因为死过一次,又被硬生生拉回了这个世界吧。”
恋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一点轻松,反而像是将自己往深渊里推。
“刚返回的时候,我死掉和‘治好病痊愈’的信息一股脑的塞在我的大脑当中,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自己是谁了。
然而,姐姐在的时候,我那朦朦胧胧的记忆,在姐姐彻底消失的时候,也同样消失了。
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我的记忆又变了,‘我没有姐姐’变成了常识,一股脑冲进了我的大脑。
每一次改变……每一次重来……我的记忆,就像被粗暴揉皱过的纸,撕开又黏上,拼凑得乱七八糟。”
她的手指紧紧按在胸口,像是想确认自己的存在,又像是想掩盖心脏深处那止不住的痛苦。
即便白鹭恋娇小,柔弱。但是这一刻,她的决心与话中的分量却不与体型相符。
她的内心已经被改变了,在这混乱当中搏斗,然后迅速早熟了。
“虽然记忆混乱……但有些事,我依然记得很清楚。”
恋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刚复活的时候,我回了家。
以为父母会像过去一样拥抱我,叫我的名字,告诉我‘欢迎回来’。”
她轻轻笑了,却比哭还让人心痛。
“结果,他们看到我……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只是一遍一遍地骂我……
说我是幽灵,是不祥之物,是不该存在的东西。”
她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抱怨,只是陈述。
白鹭茜捂着嘴,眼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恋却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
“那个家里,没有我的位置了。
我能做的,只有离开。
所以,我去了瞳奈小姐家里住。”
白鹭恋指尖按在心口的位置更加用力了,像是想把那里疼痛得快要碎掉的东西死死按住。
“……因为,爸爸妈妈不喜欢我。”——这是白鹭恋第一次来瞳奈家里住的时候,恋在被窝对瞳奈所说的话语。
瞳奈很好奇为什么恋要在她家里住,便问出了这个低情商的问题。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在此刻得到了解答。
“可是,姐姐你消失了以后,一切又变了。”
她的声音轻得仿佛要散在空气中。
“父母突然变了……他们开始重新疼爱我,关心我,像是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女儿一样。”
——大概是因为,白鹭恋的存在,替代了白鹭茜的存在吧。
白鹭恋微微睁大眼睛,眼神一片空洞。
“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低声说着,声音哽咽又破碎。
“我明明应该高兴的吧?
终于又被需要了,被爱了,被认同了……
可为什么,我只觉得,喘不过气来呢?”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但依旧倔强地没有哭出来。
“这一切……都好割裂,好不完整。
好像我存在的每一秒,都是错的。”
白鹭恋缓缓抬起头,看着白鹭茜。
她的眼里没有怨恨,也没有指责。
只有无声的悲伤,还有,深不见底的疲惫。
“所以啊……”
她轻轻地说,像是在自我劝解,也像是在宣判自己。
“我想,也许,我应该消失了吧。”
后台里一片死寂。
只有白鹭恋按着心口,像一个已经走到尽头的小小旅人,用最后的力气,把心里的痛苦慢慢倾诉完毕。
白鹭茜猛地冲上前,紧紧抓住白鹭恋的肩膀,眼泪早已模糊了视线。
“不是这样的!!”
她声音嘶哑,几乎撕裂了自己的喉咙。
“要消失的……该死的,明明是我!!”
白鹭恋怔怔地抬头,看着姐姐痛苦到近乎崩溃的模样。
“恋……我才是那个,犯下了不可饶恕罪孽的人。”
白鹭茜咬着牙,指甲几乎要嵌进恋单薄的肩膀里,却怎么也舍不得真正用力。
“你还活着的时候,我把你囚禁在病房里,不让你出去……!”
她像是要把心脏剖开一样,把最丑陋、最恶心的自己曝露在恋面前。
“我明明知道你想要自由,想要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可我……却自私地、卑劣地,把你关了起来!”
“你死了以后,我又为了自己的一点点私心,擅自用愿望,把你复活了,延续了你的痛苦。”
白鹭茜哽咽着,眼泪一颗颗地落下。
“不是因为你需要活下去,是因为我……害怕孤独,害怕失去,害怕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
“我只是为了填补自己的空虚,才把你从死神手里硬生生地拽回来!”
她哭得近乎崩溃,却死死咬着牙,不肯后退一步。
“所以……罪人是我啊!”
白鹭茜的声音像破碎的玻璃,尖锐又脆弱。
“作为赎罪……你才应该,代替我,好好地活下去!!”
“——恋!”
她紧紧地抱住了白鹭恋,像是在试图挽留即将消散的一切。
“拜托了……不要消失,不要抛下我……!!”
后台的灯光昏暗而摇晃,空气里弥漫着无法言喻的痛苦和哀求。
而白鹭恋,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任由姐姐紧紧抱着自己。
她的手,还紧紧捂在自己的心口上,苍白的指节微微发颤,却什么也没说。
——如同在内心深处,正在进行着最后、最残酷的一次选择。
白鹭恋轻轻摇了摇头,动作轻得几乎像一阵微风。
她低声道:“不是这样的,姐姐。”
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茜对我……已经足够好了。”
恋微微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带着些许释然的笑容。
“是茜给了我第二次看到世界的机会。”
“我遇到了朋友,看到了那些……以前从未想象过的,温暖的东西。”
她顿了顿,指尖微微收紧,像是要把那一点点美好牢牢地抓在手心里。
“而且……还能亲眼看到你们,演出了我自己写的话剧。”
恋的声音微微发颤,但依然清晰无比。
“对我来说,这已经是足够奢侈的幸福了。”
白鹭茜呆呆地看着她,眼眶通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瞳奈站在一旁,咬着牙,什么也无法阻止。
在两人的注视下,白鹭恋缓缓蹲下身,伸手拿起了掉在地上、凤夜手机上挂的时雨铃。
铃铛在她指尖微微晃动,发出细小而清脆的声响,仿佛在预告即将到来的告别。
“凤夜哥哥……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恋露出一个淡淡的、温柔得近乎残酷的笑容。
“所以——我先走了。”
她闭上眼睛,用铃铛触碰凤夜的指尖,发出微弱的粉光,便低声呢喃着愿望。
细碎的光从时雨铃中悄然逸出,如同初春消融的雪,轻柔却无法逆转。
然后猛的一下——光笼罩了这个后台。
白鹭茜本能地伸出手,想要阻止,却在那一瞬间明白了一切,只能无力地跪坐在原地,目睹着恋的身影一点一点地变得透明。
——白鹭恋,带着一抹释然的微笑,消失了。
而几乎是同时,蜷缩在地上的凤夜,痛苦的喘息逐渐平稳下来。
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脸色依旧苍白,但身上的病态衰老感,正一点一点地褪去。
空气里,仿佛有无形的沉重被剥离出去,所有的压抑与苦痛都随着恋的消失而减轻了些许。
然而,就在凤夜微微动了一下,试图起身时——
“茜……?”
瞳奈猛然察觉到不对,转头看去。
白鹭茜的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像是被抽走了灵魂般,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下一秒,白鹭茜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白鹭!!”
瞳奈脸色大变,连忙冲上去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白鹭茜的呼吸浅得可怕,整个人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跟着消失不见。
而后台,只剩下昏暗的灯光下,瞳奈、凤夜,还有失去踪影的白鹭恋,残留着最后的一丝温度与光。
——这份救赎,是否真的能换来幸福?
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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