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屋内大小姐的声音，千雀将微微抬起、准备敲门的手缓缓放下。
别看大小姐的耳朵小小的，把这个距离内的风吹草动捕捉于耳，完全不是什么难事。
别说自己发出了步履声，哪怕只是抬手时那衣物与手腕的摩擦声，都能被大小姐尽收耳下。
但听到自家女仆毕恭毕敬地敲响门扉后，再用一副高高在上的口吻准许入内，果然才是大小姐该有的作风。
像这样直接回应门外自己的情况，似乎并不多见。
虽然不知道大小姐此时此刻的心情，但如此气氛，却让千雀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
进门，微微欠身鞠躬，转身，像是对待大小姐那般温柔地将门关上后，再转过身来。
一丝不苟的动作，即便是学校所开设的那门新课——“女仆礼仪”，在千雀的完美演示面前，也只能算是某种有着过家家意味的兴趣班了。
屋内黑着灯，但正对着的月光并不吝啬。
这个距离，大小姐像一块黑黑的姜人饼干。
“大…”
“你哪里错了？”
"大小姐"的“大”字只是刚刚出口，便被躺在床上的百莉子一嘴拦下。
堪比期末考试时，为了把分数控制在及格线附近时要动用的脑力。
千雀将今日从始至末的所有经历，都在脑中重新过了遍。
好在今天在学院的时候，大小姐一直坐在座位上看小说来着，没有带着自己满学院乱转。
不然做错的事可能就数不胜数了，比如什么：
“今天我笑话阿慕像个傻猫一样的时候，你怎么不笑？”
“娜娜莉回头看你的时候，哎呀，小魂儿都被勾走了吧？下次别让她看你了，知道了吗！”
“今天窗户外面一直有个麻雀在吱吱，小千你名字里也有个雀字，让我很不舒服你知道吗？”
感恩大小姐，安安静静地在座位上看了一天的小说。
明明眼前正是百莉子降下的欲加之罪，但千雀却是偷偷松了一口气。
因为至少这一次，不用再一口气像是报菜名那样列举出自己一天的过错了。
排错区的范围大幅缩小，自己犯下的过错也很快被锁定了。
作为全世界和大小姐相处时间最长的人，没有人比千雀更了解百莉子，包括百莉子本人。
“对不起大小姐。”
伴随着如此诚意满满语气的，是更加诚意满满的姿态。
那向前半步的动作，以及像是为了提前抱住什么，而微微前倾的上半身……
这种对身体、表情、语态的把控能力，就算是现在就离家出走要饭去，一个月内都能实现财富自由。
“我不该在大小姐的脑袋上被扣上那个仪器的时候袖手旁观。”
话停在这里，大概及格。
“但是，两位主人为了大小姐未来能生活在一个更美好的世界，不希望错过任何一个机会。
“他们相信自己挑出的人选，能做出安全又高效的仪器，但两位主人好像不知道那个精灵女多么不靠谱。”
虽然是百杜门和莉莉子拦下的千雀，但谁也不想自己的爸妈被当成甩锅的人选。百莉子轻轻点头。
“但说到底，还是主人知道大小姐的实力，现在想想，就算那个东西会爆炸，在大小姐的无敌铁头面前，也就是烫个发而已。”
无敌铁头，换别人，听到这个词之后，可能已经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拿来开涮了。
但百莉子——
哼。
开心地小哼了一下。
与之相伴的，是那副被夸赞后竭力隐藏，但依旧控制不住嘴角幅度的招牌表情。
“嗯，这次反应倒挺快，明天早上交一份检讨书过来，这次五千字就行。”
穿着睡衣的百莉子仰着下巴，幅度夸张地将一只腿架到另一只腿上，颇有教导主任的派头。
5000字啊。
呼。千雀长舒一口气。
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已经做好了应对各种非人待遇准备的千雀，正在心里为这5000字的检讨大呼万岁。
“大小姐，感谢，这么晚了，还能专门把我叫来指出我的错误，这就不让你生气了。”
说着，千雀低头欠身，小步向门的方向退去。
突突突。
听闻声音来自百莉子的方向，千雀自然停下脚步，抬头一探究竟。
那是百莉子在用前脚掌拍击地板的声音。
脚掌和床下毛绒绒的毯子撞在一起，发出类似猫科动物在草坪上练习扑食的声音。
“大……”
“没让你走呢。”
噗通。
一颗少女的心就此落水。
就说不会被这么轻易放过，最少最少也要被大小姐狠狠教训一下才能回屋休息。
相比起刚才满脸抱歉的表情，千雀像是换了一个人。
那是堪比将要吃下大小姐料理时的表情，宛如将要就义的战士。
把用来束腰的花褶丝带解下，将头发系成高高的马尾。
深吸一口气。
“开始吧，大小姐。”
千雀在百莉子面前站好，没有了束腰的松垮制服，把本就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身板衬托的更加瘦小。
此时此刻，假如娜娜莉又找到了某个可以观察的角度，大概会把千雀看成一坨快要融化了的雪人。
“你们人类就是一个从不知足的种族。”
百莉子看上去不是很高兴，但就是这幅表情，配合上突如其来的宏大话题，显得有些滑稽。
“你就是最好的例子。”
百莉子交换了一下两腿的位置：
“在我们家吃饱穿暖，在社会上也算有个地位，甚至我还给你买新衣服。”
用手狠狠拍了拍床铺，百莉子皱起眉头。
“你倒好，前些日子公然反抗我不说，平时还跟那个娜娜莉眉来眼去，是不是早就想找她过逍遥日子去了？嗯？”
想要搪塞过去很容易。
那对面部肌肉顶尖的掌控力，不仅是千雀多年以来锻炼出的能力，也是成为百莉子这么多年贴身女仆竟然还没死的理由。
但…
千雀只是沉默，她不想欺骗大小姐，也不想视而不见娜娜莉的感情，还转而用来欺骗她人。
沉默是相互的。
百莉子在沉默中慢慢变换了表情。
拨开迷雾后发现林中宝箱早已被打开。
就像是确认到了某个最不期望的结果。
百莉子如同寻宝一世未果的老海盗，头颅微微垂了下去。
一个突如其来的力拽动千雀，将其丢在床上。
速度快到难以置信，即便速度与时间的加护双双傍身，千雀依旧慢了半拍。
等反应过来时，位置发生了改变。
自己正趴坐在床上，而大小姐则正对着自己站在床边。
银发和月光似乎本就是一种颜色。
刘海垂着，遮住眼睛，丝丝缝隙下的血红色瞳孔，并不足以让人判断出感情。
百莉子并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大反应，这甚至都不是她真正想问的问题，只是问出最后问题前随便找的话题。
现在，她打算问了，她想知道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