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她的身边,小姑娘也学她戴了一副平光眼镜,抱着手中的大笔记本,貌似在认真开会,但实际上,思绪早不知道被抛到了何处。
怔怔地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空白如新的笔记本,银发的女孩略低眼眸。
“……”
说奇怪,不解,是因为她觉得,希珀丝常年久居学院,对教学工作应该更为擅长,即便在安全局机关内任职,平日里更多也应该是学者的身份。
但,这段时间跟着她一路过来,特薇娅逐渐意识到了这件事。
很多时候,对于这些行政类的任务,希珀丝并不是不知道要怎么做——恰恰相反,在王室生活过数年的她,实际上相当清楚这些事情如何运行,也对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有自己的理解。
只是平常身为索兰家的养女,身边的人会替她安排好一切,轮不到她来操心,她也就自然而然地选择了不思考,从而表现出那种,略微有些呆板的,不似人类的模样。
今时今日,到了身边没人能靠得上的时候,她才会收拾好自己,展现那些未曾展现的才干,表现平时未曾表现的专业态度。
也正因如此,意识到这种差距的特薇娅,才会感到有些说不出来的微妙落差。
这,大概就是失落的直接原因吧。
说来也好笑,起先她觉得,希珀丝在人类社会的生活可能会有诸多不适应之处,这也许会让自己显得有些用处,能够在这上面帮到希珀丝。
但眼下来看,毫无疑问,她错的彻彻底底。
希珀丝显然已经完全适应了人类社会的生活,只不过,她对自己的社交质量,有着某种病态的执着,再加上她没意识到这点,所以才会对社交失败感到困惑。
反过来,显得特薇娅自己更像是小丑了。
想到这点,小姑娘喟然叹气,刚想在笔记本上写些什么,却听到身旁的少女减缓了几分语气。
察觉到这样的变化,特薇娅下意识地抬起头,刚好对上希珀丝带着询问之意的目光。小姑娘连忙弯起唇角,微微摇头,示意无事发生。
正在开会的希珀丝点点头,自然没更多的精力关心这种细枝末节,于是便没再理会,姑且看向前方,先说了下去。
“……”
少女的声音清冷而柔和,发言内容条理清晰,逻辑顺畅,让人听着相当舒服;这还不算完,更令人称道的是,她还不单单是个花架子。
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将会议的主要几项议程交代完毕,顺道安排好了每件事的人手,还根据实际需要,做出了非常漂亮的利益分配,堪称是官僚中的官僚,典范中的典范。
听着少女思维缜密的论述,特薇娅不由得感到更加失落了——不是,姐妹,你又不让我砍人,又不让我当你的秘书,还像个超人一样,把我能干的活都包了个圆。
小姑娘暗暗鼓起了腮帮子。
那我待在这里,难道是公费吃燕尾蛋糕的吗?我就这么没用?
“……”
思绪像是被猫碰过的线团一样,一经发散,就无法再次收束回来,越是整理,就越是混乱。
但只有其中的一端,是异常清晰明确的。
在那天的怪鸟袭击过后,特薇娅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情。
那就是,想要在希珀丝需要的时候,能够帮上她。
当然,这样的想法此先也有。
只是去年,希珀丝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特殊之处,某位殿下还可以凭借一些或多或少的先发优势,为她多做一点事情。
但是,从今年开始,希珀丝正在逐渐取回属于她自己的,过去的力量。
这让她的行动变得更加积极主动,以至于,反过来让特薇娅自己变成了那个保守派,变成了某种累赘一般的存在。
对于小姑娘而言,这是万万不可接受的事情。
可是,又该如何寻求改变呢?她的力量受到了限制,智慧又比不上希珀丝,如果仅仅是常规的办法,似乎很难让少女更加在意自己,或者说,对自己产生进一步的想法。
而一经意识到这点之后。
不安。
强烈的不安。
极其强烈的,无法被消解的不安。
从心底涌现。
这样的她越是思考,就越是感到如坐针毡,越是感到自己配不上正在侃侃而谈的某位少女。
但她也知道,她不能展露出怯意。
到头来,只能深深呼出一口气。
努力将心中的复杂思绪按在心底。
就这样,抱持着某个无法得到解答的困惑,捱到了会议的结束。
“……”
“以上,大家还有什么疑惑吗?”
她听希珀丝以一个疑问句作结。
当然没有人回应,毕竟回应不只是回应,而更多是一种表态。
“如果没有,”少女等了一会,见没人说话,便微垂眼睑,轻轻点了点桌面,“那么就按照这样的方案来吧。”
“虽然提坦教在近期增加了袭击的频次,但我们也应当认识到,这只是他们的疲敌之策。”
“诸位都是人类或精灵的精英,保持好精力,随时应对突如其来的袭击,不要被这样的乌合之众打乱阵脚。今天就到这里,留守班次的人除外,其他人可以回城区准备自己的工作了。”
公事公办的结束语之后,希珀丝宣布了散会,人类和精灵们各自沉默起身,秩序井然。
在经过整训之后,这里终于有了几分正经地方的样子。
特薇娅也跟着他们一同起身,刚想去找几步开外的希珀丝说话,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弱弱的,有些犹豫的女声。
对方说的是王国语,但口音非常奇怪,略微有些蹩脚。
是精灵。
“不,不好意思,”听对方轻声来问,“您是特薇娅·冯·霍亨索伦殿下吗?”
小姑娘转过头去,见是一名戴着厚眼镜,留着厚刘海的女精灵学者。见她看了过来,学者小姐有些胆小地笑了一下:“那个,您……”
“是我,”特薇娅不想给她交谈的主动权,于是平淡打断道,“请问您有什么指教?”
眼镜精灵女孩闻言,顿时显出几分慌张神色:“那,那个,您先别生气……我是有要是找您……希望您能稍微听我说一句话……”
“什么?”
“我这里,有,那个,”精灵女孩显得相当犹豫,但还是用力鼓起勇气,颤巍巍地,将后半句话说了出来,“那个,关于汉娜·冯·巴赫曼小姐的,一些信息……”
“我想她,应该是您曾经的侍卫长……!”
话音未落,特薇娅便已抓住了对方的衣领。
“年轻人,你不该提那个名字的。”她注视着对方,眯眼,压低声音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