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意义上说，牛冲霄是一个非常容易招人恨的存在，无论是过去还是今日，这一点从未改变，或许在依稀可见的未来，这一点依旧不会改变。

在血盟的时候，由于身负追杀叛逆与清查内奸之责，很多人都对他敬而远之，哪怕他态度再随和，在别人眼里，这也只是他的一种伪装，他的定位就和大重王朝时期的‘绣衣司’、大渊王朝‘空明女帝’时期的‘宿卫府’是完全一致的——尽管其工作实质有很大不同，但在外人看来没两样。

人们对于不了解的事情往往会凭借主观印象进行臆断，而不会去深入了解，这本就是寻常事，不值一哂。

他是活在别人仇恨中的人，百年的沧桑岁月留给他的只有死亡、背叛与杀戮。

那些被他击败的顽寇宿敌痛恨他……

那些遭他背叛的故人战友怨恨他……

那些受他殃及的民众百姓憎恨他……

在他前进的路上，每一步都踩踏着无数战败者、负罪者以及枉死者的鲜血，他对此早已习惯，或者说不得不习惯。

从他踏上这条路开始，他便没有选择的权利，只有被选择的命运。

哪怕他停下脚步，凶杀血仇一样会紧随而至，不留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

他是不在乎自己的话会不会被张渔歌当作一种挑衅进而将他视作血仇大敌的，他的仇人已经很多了，不差这么一个两个。

由于没有了雷普车，几个人只能步行前往海边，而刚才的爆炸声很快便将牛冲霄的手下们引了过来，不过由于制造爆炸的人已经身首异处，他们来了倒也没发挥什么作用。

走了大约几百米，牛冲霄看到了他的人为他准备好的东西。

那是浴血军带来的一艘还算完好的‘龙舟’突击艇，只不过如今被船尾岛方面缴获了。

事实上，就算不完好也问题不大，毕竟周围的海上到处都是这种无主的突击艇，大不了再拖过来一艘也就是了——至于这些船的船主去哪里了，这个问题只能留给阎王爷了。

“请。”

牛冲霄指着‘龙舟’突击艇，对张渔歌二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浴血军‘体面’的乘坐‘龙舟’突击艇而来，自然也应该‘体面’的乘坐‘龙舟’突击艇而回。这样才叫‘有来有回’。

张渔歌也不多话，他深知自己此刻没有向牛冲霄报仇的实力，甚至连站在他面前说话的资格都是对方‘恩赐’给他的，多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自取其辱。

他迅速和浴血军登上了船，驾驶着‘龙舟’突击艇离岸远去。

看着离去的‘龙舟’突击艇，牛冲霄微微眯起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看得出来，你很欣赏他。”

关能不紧不慢的从背后靠了过来，顺着牛冲霄的目光看去。

“虽然从我的角度看，他不过是个不自量力的小喽啰，但我是我，你是你，能让你欣赏的人并不多，很多大人物都未必入得了你的眼。”

“也许吧！”

牛冲霄轻哼一声，不由得摇了摇头。

“再过个几年，血盟里就连这种‘不自量力’的小喽啰都没有了。”

他沿着海岸走了几步，看着染血的沙滩，那是浴血军与船尾岛上的人留下的血迹，岁破目光又一次投向大海。

“想当初，正是成千上万像他这样的人前赴后继，我们才能推翻远强于我们的凡世天国，打败义帮那样的庞然大物，进而建立起偌大的璇玑星。”

他看向关能，如果这些话换作别人，固然是一知半解，但关能是亲身经历过这一切的，至少经历过前半部分，比起别人，他更能感同身受。

“可如今，血盟里已经没有‘英雄’了，剩下的只是一些把‘英雄’当做楷模的碌碌宵小。”

关能看了眼牛冲霄，虽然只是不经意的一扫，但他已经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很多东西。

到底是岁月催人老，哪怕玩家外表年轻，但内心的敏锐终究会随着时间衰退……

曾经意气风发的‘八方神剑’牛冲霄也有老的时候啊……

和牛冲霄不同，关能对血盟没有太多感情，他也没有牛冲霄那种伤古怀今的感慨，血盟对他来说，只是纯粹的敌人。

哪怕他不想和血盟为敌，但只要他还在血盟的名单上，他就没得选择——也许有一天他也会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与血盟摒弃前嫌，开始一段合作，但前提是他能活到那一天。

刚才那个出言无状的血盟小子是幸运的，因为他发火没冲着自己，而是冲着牛冲霄，也就是牛冲霄脾气好，要是换作自己，早就用雷霆手段惩治他了。

就算为了让他送信而没办法当场杀死他，自己也会暗中下毒，要他送完信后几个小时内便会毒发身死。

关能不是什么慈眉善目的老好人，或者说能当上血盟盟主的都不是什么老好人，面善心狠才是常态。

在这个冰冷无情的世界上，那些真正的善人是没办法统领一个组织走向胜利的。

“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过去又有什么用呢？我们没办法回到过去，只能活在今天，活在当下。”

关能指了指脚下的地面，上一次和牛冲霄保持这么近的距离还是在对方要杀死自己的时候。

牛冲霄的斗霄神剑的确出类拔萃，虽然总是谦虚不如其兄长，但在关能看来，论这门武功的修为，牛冲霄早就在其兄长之上，只是他本人敬重兄长，不愿意承认罢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虽然在罗堰星身居高位，这门武功倒也没耽搁，比起追杀自己那时候更加精湛。

“还是先想想如果血盟不顾这些浴血军的生死，决意和你鱼死网破的时候该怎么办吧！总不能让所有人跟着你一起跳海啊！”

关能这话说的很随意，也隐约有些嘲讽之意，不过牛冲霄并不介意，他和关能相识多年，深知对方脾气秉性，对方只是这么说，未必真有这个意思——就算真有，他也不在乎。

“他们不会的。”

“你就这么相信他们？血盟可不全是刚才那两只能被你轻易用火把吓住的猫狗，那里面多的是比豺狼虎豹更凶狠的野兽，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小心玩火自焚。”

关能虽然不喜欢血盟，但也不得不承认，血盟建立至今攻克了不计其数的艰难险阻，完成了多少不可能的事情，这才能在今日割据一方，立足于这东洲大地之上。

谁小瞧血盟，谁就会吃大亏。

历史已经无数次印证这一点，也惩罚过不计其数不相信这一点的愚蠢之人。

虽然他目前对牛冲霄的计划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轮廓，很多事情依旧是不确定因素。

牛冲霄的底牌无非是拖时间，拖到‘周边科学院势力’介入船尾岛局势，但如果这些科学院面对璇玑星没有摆出强硬姿态，而是采取绥靖态度或者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想法，那牛冲霄的如意算盘不仅会落空，还会有性命之忧。

关能斜了牛冲霄一眼，见对方不为所动，依旧是胸有成竹的姿态，心中倒也明白——想要不面对这些意料之外的可能性，除非牛冲霄在这场博弈中有必胜的把握。

“我这小火把固然镇不住璇玑星，那北极星的燎原火呢？”

北极星……

关能闻言眉头一动，没想到连东洲西北部的鞑子都掺和进来了……

牛冲霄能和北极星搭上线并不让关能意外，毕竟这人各方面的人脉渠道可多着呢！不然怎么可能联系到自己，进而把自己请这里来？

但凭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南斗星虚职如何调得动那位‘鞑子皇帝（北极星院长）’来趟这里的浑水？北极星的鞑子可是无利不起早的，他们要的东西只怕牛冲霄根本给不起。

“鞑子皇帝吗？”

关能言语之中对北极星颇为不屑，他知道北极星是璇玑星的敌人，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应当对北极星赞许几分，萌生几分亲近之意，可他终究是炎族，哪怕再落魄也还是会从心底里鄙薄那些不属于东洲正统的异族政权——更何况这个异族政权的残暴程度世所罕见，即便是关能这种心狠手辣之人闻其暴行，也不由得望而生畏。

“这不过是不明真相的俗人偏见，关兄确是当真？”

牛冲霄摇了摇头，自顾自的走着。

“新历223年，我曾以个人身份访问北极星，为南斗星与北极星恢复正常外交关系铺路。”

他目光投向城市的断壁残垣，又像是在对关能说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就是那一次，我见到了北极星的院长。”

牛冲霄扭头看向关能，关能看到了他脸上的神情，那神情无比复杂，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通过那次会面，我也算对他有了一个了解，尽管他身上的很多东西我可能永远也无法理解……那人其实和‘皇帝’相去甚远，跟‘鞑子’也毫不沾边，就是个悲天悯人的凡夫俗子。”

“悲天悯人？空洞的好人吗？”

关能哼笑了一声，这种人他见过很多，而结果无一例外。

“也许吧！正因如此，他才总是多管闲事，这种性格在北极星人身上反应的淋漓尽致。”

“他们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