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是手术的日子了。

渡白选在了一个周末,这样齐风也可以陪他一起,然后第一个看到他蜕变的样子。

“有你陪着,我很高兴。”他说。

春天的气息还在浸泡着世界。桃花朵朵开在医院下的树梢与枝头,粉嫩的花朵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齐风盯着旺盛的桃树看了许久,最后用裙摆兜起花瓣,打算回去二次加工,弄成个工艺品给渡白当新生礼物。

但是……

她看着有些发皱的花瓣,眉毛也不禁皱了起来。

除了疼痛,那场手术最要命的是失败的概率太高了。这里并不是医术特别发达的城市,恐怕很容易出现危险。

“渡白,你一定……要加油啊。”

……

渡白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打上麻药后,其实还是痛的,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但还是缓缓睡着,做起了梦。

他梦见他遇到了小时候那个偷偷换上男装的自己,看着他对着镜子剃头发。那个时候的他很迷茫,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正确——直到多年后,他才确定了自己的真实性。

他还记得,和父母大吵一架后,自己强忍泪水把那些衣柜的旧裙子剪成一块一块的破布,看着男明星的杂志,妄想拼接破布弄成潮流的服装,把自己捯饬成帅气的样子。

他看着那个笨拙缝衣服的自己,不禁笑了,又有点心疼。是啊,为什么上天要为他定下错误的性别?

他有时真的很羡慕齐风,能自由地开着列车,奔来驰去。而他从小就被严厉管教,尤克里里不知被砸了多少次,他靠偷偷打工修修买买了多少次,还是在追着梦想,直到父母可算放手妥协。

打工的时候,人们看他的眼光都格外怪异,他感觉心里抽痛,非常不自在。但后来他看开了,他选择接纳那个还没来得及转换身体的自己,直到今天他幸福满满地被推进手术室。

说不紧张不害怕是假的,但为了成为理想中的自我,他还是选择了去做。

可是……

为什么会感觉身体在逐渐发冷呢?像是被关进了冰窖,身上还有什么流了出来,正奔涌着。

他不懂,但很快就想到了什么。

啊……难道是,难道是要失败了吗?

他不禁有点绝望,但很快又平复了心情。

算了……接受现实总归是要接受的,这次他抵抗不了命运了。

于是,他选择继续迷迷糊糊地熟睡,进入新的梦乡。

或许下一秒再睁眼,他就能获得崭新的身体和人生了吧?

……

手术室的红灯黯淡下来,一位医术走了出来,向家属深鞠一躬。

齐风在不远处看着,当看到渡白的母亲坐地大哭的时候,她就明白了。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把我的宝贝……还给我啊!”他的母亲哭喊着:“早知道,我就拼命阻拦他……啊啊!”

他的父亲眼圈发红,最终还是没忍住掩面痛哭。他的头发已经近半花白。

白发人送黑发人,总是让人痛苦的。

齐风没有哭,她早就知道命运的终局了,普通人终究还是躲不过命运的嘲弄。

下辈子,他一定要做个真正的自己啊。

齐风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发愣了许久。然后她忽然想到了渡白被推进手术室前,递给她的那封信。

还是熟悉的火漆印,她小心翼翼地揭开信封,生怕给弄坏半分。

『齐风亲启:

齐风,我是渡白,你可一定要记住我的名字啊。听说你喜欢记载很多旅客的故事,哈哈,希望我是其中你记忆最深刻的一个。

不管是海底过山车,还是春日极光,列车摩天轮,每一个对我来说,都非常有趣。尤其是和你在一起玩,真的让我很开心。

但你知道吗?你自觉隐藏得很好,但从你的眼神可以看出来,我大概已经……命不久矣了吧?

嗯,不过没关系。我早就看开啦,而且如果能获得登上天空列车做司机的资格,不也挺好吗?

哼,叫你嘲笑我的开车技术,若是我能上列车,我一定玩够漂移给你看!

总之,齐风。我很高兴认识你。还是那句话,我真心希望你可以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愿你被这世界更多人所爱。为我加油吧!也为你。』

齐风破涕为笑,还是没忍住去抹掉眼角的一滴泪水。

这家伙……还真够贴心的。居然还留下了一封信,真是……

她把信纸又完美地放进信封,牢牢地包好它,就这样,又回去了列车。

她想,这大概是最后一次开“春风异旅”号了吧。

沿着熟悉的站台,列车呜呜地开着,开过油菜花田,开过游乐园,开过桃花林,开过小镇,开过海洋上方,开过极光带。

春天啊,为什么这么残酷?

她又想起渡白。这一次,列车上再也没有出现那些英文自编歌。

春天啊,你为什么要把人儿永远留住?

“We will fly like birds~(我们会像鸟儿一样飞翔)”

“Dear child, you will get where you want to go~(亲爱的孩子,你终会到达你想去的地方)”

“Please let go of your throat~(请放开你的喉咙歌唱)”

“Even if it rains tomorrow~(就算明天阴雨交加)”

“Dear child, you will get where you want to go!(亲爱的孩子,你终会到达你想去的地方)”

她嘴唇轻启,虽然调子肯定没渡白唱得好听,但还是坚持一直哼着。

是的,就像在送行。

……

二十五岁是一个偏向成熟的年纪。

齐风找到了自己心仪的摄影师工作,还有了个人作品集,名叫《春之列车》。

在收到作品集打样的那天,她久违地拿起电话,和另一个城市忙碌的母亲打了电话。

“嗯,是,妈妈。”

“我想再坐一次‘春风异旅’号。”

……

依旧是熟练地买了车票,登上列车。

“打扰了——”伴随着车门移动,齐风走进了车厢,后惊奇地发现自己之前在车里安排的装饰都没有变动。

“Every trip, you must remember~(每一次旅行 你一定要记得)”

听见熟悉的歌,齐风心里猛地一惊,她诧异地看向驾驶员的位置——

“How much sorrow, how much happiness~(有多少伤悲 有多少快乐)”

“Even if the spring leaves~(就算春天离去)”

“You have to remember me~(你也要记得我)”

“呦。新客呀?”

不是渡白,但是个和渡白长得几乎一样的少年。他看上去也就不过十五的样子。

“嗯,虽然我们是初次见面,但总觉得你很眼熟呢。”少年笑着说,笑容灿烂。

“是吗?”齐风轻声一笑。“或许我们,曾经在哪里见过吧。”

“哈哈哈,那今天正式遇见,很妙啊——那你要去哪呀,小姐姐?”

“极光带。”齐风说。

“我答应过某人,要一起再看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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