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镜面蒙着薄薄的水雾,我掬起第三捧冷水拍在脸上,沿着发梢垂落的水珠渗进领口,顺着白皙的肌肤滑下一道道冰凉的轨迹。

镜中那个有些熟络的女生表情黯淡,似乎除了深深的失落之外看不见任何其他的表情。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好笑。”

对着镜中人轻声地自言自语着,我看见那个温婉女生努力压抑的嘴角终究还是露出了一抹酸涩的笑。

推开防火门时,颜冬正倚在落地窗前的金属护栏上对着远处的CBD发着呆。午后的阳光将他卫衣上的潮牌LOGO烙成模糊的金斑,听见我渐近的脚步声也没回头,只是懒洋洋开口:“林大管家在厕所呆这么久,别是在哭吧?”

“少爷如果不想等可以先回去。”

“别,万一你被拐去夜总会,我爹能把我生活费断了。”颜冬嗤笑地转过脸来打量着我浸湿的衬衫领口,午后的光在他睫毛上熔成金粉,“林小姐是不是觉得被侮辱了?”

没有理会颜冬话语里的讥讽,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我也跟他一样趴在落地窗前的护栏上无聊地看起了窗外的风景。

“这种事对我而言早就已经麻木了。”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护栏接缝处的锈迹,由着锈粉簌簌落进掌心,“在便利店值夜班时被醉汉掀过餐盘,冒着暴雨送外卖被投诉扣过押金,干流水线时被心情不好的监工指着鼻子骂过娘,商场促销时被找茬的大妈扯断过工牌……”

颜冬突然嗤笑出声,雪松香随着他转身的动作骤然逼近:“刚才是谁被气得连西裤都掐出褶子?现在倒装起云淡风轻来了。”

我呆呆地注视着玻璃倒影里晃动的红色发带,许久之后才发出一声自嘲的闷笑:“我不是在生气,只是有些失落,那些熬夜推导的公式法则,那些省吃俭用买来的模拟卷,翻烂的错题本,还有被我当成宝贝的奖状奖杯……”喉间忽然的哽塞比想象中来得更凶猛,“其实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在别人的眼里,两截光溜溜的大腿可比那些东西值钱多了。”

冰冷的脸颊枕在温热的手臂上,目光一直在凝视着远方天际线处翻滚的云层,我忽然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有些可悲。

落地窗模糊的倒影里,我看到了一个身上只有黑白单调色彩的女生,唯有马尾耷拉下来的两条红色发带妆点着唯一一抹亮色:“我确实只是个会做题的考试机器,可如今连唯一的这点引以为傲的价值也成了笑话。”

沉默了许久,直到情绪稍微稳定一些才侧过脸去迎上了颜冬那张始终看不清是何种表情的面孔:“少爷,你是怎么看我的?是觉得我是一只需要别人同情才能活下来的可怜虫,还是一个穿着情.趣吊带裙才能卖出好价钱的站街女?”

“扯什么乱七八糟的。”脸上肌肉紧绷的颜冬突然撑直身子,卫衣下摆蹭过锈迹斑驳的护栏,“上次在商场是谁说要卖身还债来着?”雪松香里忽然混进一丝若有似无的硝烟味,那是他平时生气前的征兆。

颜冬说的上次是我刚变成女生的第一天发生的事,商场遇到的大叔希望花150万包养我一年顺便替他生个孩子。

如果没有颜冬横插一脚,那个时候的我一定会选择答应吧,哪怕明知道那个大叔可能只是想把我骗上床。

就算是现在……

“那不一样。”我下意识攥紧护栏边缘,护栏的锈粉早已在掌心碾成了细碎的暗红,“至少,至少……不用……”

“怎么不一样?”颜冬猛地逼近半步,我甚至能看清他卫衣纤维间细小的棉结,“反正都是把自己当商品明码标价卖了,穿超短裙上课和替别人生孩子有什么区别?”

十四楼的风突然变得黏稠,远处车流的嗡鸣裹着茉莉发带随风飘扬的脆响,在耳膜上凿出细密的孔洞。

直起身来凝视着落地窗倒影里那个马尾散乱、领口濡湿的狼狈女生,终究颓然失笑:“少爷说得对,我的确没有挑三拣四的资格。反正都是卖,能有什么不一样。”

“林玧夏!”颜冬忽然连名带姓地低喝,喉结在领口的阴影里剧烈滚动,“没选择就可以允许别人擅自把你最在乎的东西随便踩烂?你他妈昨天在雪地里踢我裆的狠劲被狗吃了?!”

他嘴里发出的声音意外地有些激动,眼里更是涌动着让我看不懂的灼热情绪,让我竟莫名有些愣神,反应过来之后才低着头摩挲起护栏上皲裂的漆皮:“少爷还挺记仇。”

“废话,这仇是一两天能忘得了的?小爷差点断子绝孙了好不好?你要不来试试疼不疼?”

他嘴里的碎碎念让我莫名有些想要笑,稍稍仰着头迎上了他的视线,我开口问出了一个很早之前就想问的问题:“在少爷眼里,我现在是男生还是女生?”

“林玧夏,你丫的浑身上下有不是姑娘的地方吗?”

“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还是让心脏莫名有些抽痛,垂下眼眸的我默然盯着颜冬随着剧烈的呼吸而晃动的卫衣抽绳,“还真是令人失望的回答。”

“咋了,我说错了?是女生你就不是我家佣人了?是女生你就不叫林玧夏了?”颜冬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拽住我的发尾,轻而易举就摘掉了绑缚在我头发上松垮的茉莉头绳,“你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还债的机器!丫给我记住了,这世上只有我能欺负你,别人谁要敢碰你一根头发,你就给我往死里踹,懂没?”

十四楼的风温柔地掀起散乱的黑色长发,鼻腔里雪松的味道似乎也变得没有那么刺鼻了:“少爷的安慰还挺特别。”

“谁他妈安慰你了?”颜冬的指尖轻轻划过茉莉头绳的白色花瓣,最后往手心里猛地一攥,“要哭滚远点哭,省得别人看到传我家暴。”

“知道了。”我接住他顺手抛来的发绳,淡淡的茉莉香从垂落的红色发带间幽幽散开,混着他指尖残留的雪松气息:“不过确实,我不该在这里自怨自艾,毕竟我可是连颜大少爷都敢踢的林玧夏。”

抬手将散乱的鬓发重新绑成结实的马尾,我这才直起身来平静地对上了他的视线,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也慢慢稳定了下去:“少爷,麻烦在这里稍等我十分钟,我把事情处理完就回家擦地。”

颜冬的后背慵懒地靠在了围栏上,那张倨傲的脸上也不知何时拾起了和往日与异的讥诮笑容:“记得等下把事儿闹大点,千万别丢了小爷的脸,麻溜儿滚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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