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薇洛莉娅·让·波密莉安小姐
首先,请容我向素未谋面的您献上诚挚且友好的问候,您精明能干且乐善好施的美名实在是广为流传,即使是我也听过“有困难可以找薇洛莉亚小姐”的佳话。
其次,还请容我为您公司租借的三艘熔流艇尽数毁灭于潮汐恶魔爪牙的不幸而表示同情。容我冒昧地讲,烛人皇室“将所有熔流艇的产权垄断在自身名下、仅允许非皇室成员租用熔流艇”的政策虽然保护了珍贵的技术产权,但也为船长和航运公司经营者带来了太大的风险。任何船只的损失或者哪怕是维修性的改造都会招致毁灭性的赔款——这实在是不利于文明对【夹缝】之外的探索。
如果你能更早地拥有“波密莉安”的姓氏和“让”的中名,您必定不会遭此窘境,可惜命运便是如此地叫人惋惜。
还请勿误会,我并无刻意揭您伤疤的意思,只是想说明情况严峻,并顺理成章地引出我的善意:事实上,我现在正有资助您这样一位新晋皇室后裔的愿望。不过深表歉意,我现在提出的援助并非基于完全的无私,有一件事情,我也同样需要您的帮助。
然而,具体要做的事情,我并不方便在信上说明。能否劳驾您来到玫瑰之盟下的彩窗城?作为一个在烛人和机关人冲突中中立的人类城市,我相信这里对你我都足够友好。
希望有幸能与您结识的刚玉,黄铜织机号的船长(暂)
即使她几乎能把信上的内容全文背诵,薇洛莉亚漂亮的眉毛还是纠结在了一起。
最大的疑点在信右下角的署名——黄铜织机号的船长。
那是一艘探索船。
原初人类是不应该成为探索船的船长的——他们有着最生动的天空之梦,也因此有着最严重的思乡症。如果离开能起到安慰效应的人造穹顶,不过一月,思乡症的折磨便会让他们彻底失能——而探险船的职责正是前往文明未至之处。
她当然也有抱着疑惑去搜寻信息,但那个机关人情报贩子的答案却是加深了他的疑惑。
“黄铜织机号?”金属声带的共振使它不标准的蜡话和铜号一样浮夸失真,“那是艘名气很大的探险船,不过你打听它干嘛?探险船只管往潮汐深处走,在【夹缝】里的纠葛反而要少。”
“当然,当然,你付了钱,”面对少女有些不善的目光,它举起了双手,“既然你在这种境地也能挤得出钱来,那我当然知无不言——你那的悬赏、咱们两族的矛盾,那都不归我管。”
“不过这船确实像是有些秘密的样子,”它稍稍换了个姿势,身体发出响亮的晃当声,“老船长浩风的死显得有些蹊跷。”
“他是九代人类,梦不到天空,所以也没思乡症,能从旧式船年代一路干到现在。”
“以前道上总说他是个风流的家伙,和一些有钱貌美的贵妇人不清不楚;至于为什么船上的女人和他关系干干净净,则是胸没头大的女人在他看来和男人没区别。”
看到薇洛莉亚的表情,它嗡嗡地笑了起来,像是低音号。
“但最近的一场事故……让我们这行的人有了一些新的猜测。那场探险死了三个人,另外两个船员的死因都说得明白,但浩风具体怎么死的,却硬是找不到一点纪录。”
“按理说,他们应该损失惨重吧?可他们的收获却是富得吓人……他们采到的恶魔血晶得稀释上几遍才能拿来做焰晶,按十一税收上来的钱就够把一艘熔流艇租上45年。”
“再回头想……如果他真是风流的人,真的只会因为大小就和身边的人清清白白么?那些和他不清不楚的贵妇人,真的是那种不清不楚么?”
机关人微微低头,似乎是在体内差分机的叮咚声中寻找资料。
“至于你说的刚玉,我从来没有听过这号人物,”它说,“最近三十年里,也没有发现装着原初人类的【卵】的纪录。”
一艘尽是谜团的船,一位幽灵般的船长。
薇洛莉亚最后一次不信邪地检查了信是否有夹层,微热烘烤信纸,看看是否会显现文字——但信纸就是信纸,没有再隐藏更多的秘密。
她能嗅到一股麻烦的气息,独属于旋涡中心的气息。但她只能往前,只能指挥驮蛛车沿着穹顶表面一路往下,直到落在平地上;只能亲自踩到彩窗城的土地上,把自己方才的座驾抛在后方。
好在,彩窗城是一座好城市。商人和探险队的成员以颇有活力的姿态走在街上,游客为它独特的景致赞叹不已。烛人和机关人能走在相同的街道上,即使爆发矛盾,也会被城内卫兵以《熔锻和谐条约》的名义对他们进行制止。
重要的是,薇洛莉亚没在这里发现那种她见惯的空洞眼神,也没有发现在“人体术法材料有偿采集站”前排成长队,等待着拿自己血肉换钱的烛人平民。这稍微舒缓了薇洛莉亚心中的一点阴云。
少女与人类毫无二致的容貌使这座人类城市的卫兵没有盘问的想法,她仅用半小时便抵达了约定地点。这座客栈比她预想中更接近权力中枢,站在雕花门廊下抬眼望去,城主塔的琉璃彩窗距此不过两条街巷。
向来不擅长记人名地名的少女为保险起见,又掏出信笺确认过地址无误后,这才推开略显沉重的橡木门。她径直走向柜台,屈指轻叩云杉木台面两下,惊醒了正伏案誊写账册的侍者。
“嗨——”接待员抬起头,发梢微粉的金发随她的动作轻晃,在看到来客正是薇洛莉亚后,她的打到一半的招呼忽然卡住。
“用人类语就好。”薇洛莉亚轻笑起来,她记得在三年前,自己赚到第一桶金并包下一整个套房好在地板上打滚时,这位小姐还没有这么花哨的染发。
“您的人类语还真是标准——就因为我们多少会的别族的语言,那帮家伙反而不乐意学咱们的话了,”人类接待员从善如流地换回了自己的母语,“不如说,您的人类语用得简直和母语一样熟练。”
因为这里所谓的人类语就是她上辈子在地球上的母语——薇洛莉亚当然不会说出这个秘密,她选择露出含蓄的笑容,有点故作高深地说道:
“沟通不止在于彼此理解,更在于敲开心门,而异族之人愿意使用自己的语言,一定能给人他乡遇故知的亲切——作为这个世界最擅长语言的种族的一员,你应该也有体会。”
“真了不起……”薇洛莉亚满意地发现服务员的语气又添了份尊重,“说起来……我现在是不是该叫您波密莉安公主了?”粉色发丝随着歪头的动作垂落到烫金账簿上,声音则恰到好处地压低到了适合打听八卦的大小,“听说……您分到了能填平债务的遗产?”
“要是事情真这么简单就好了,”薇洛莉娅露出一个苦恼的笑容,“我那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确实连带着给我分到了皇室头衔,但能分到多少钱财,就得看塔莎姑姑的心情了。”
“而我是个离家出走的叛逆儿,还有这和人类没有区别的相貌——她管这叫‘在滥用众烛之长本可用以完善自我外型与心灵之能力的同时,放弃了我等之一族本应拥有的独特与卓越。’,”少女略带讥诮地眨了眨眼睛,“自然,她半个铜帽都不打算分给我。”
“哦,我真的……非常非常遗憾,” 服务员轻捂嘴唇,“您这样的人应该被上天眷顾才对。”
“你可别说这种话……这只会让我想起我以前有多蠢。”
真的很蠢。只是因为自己是穿越者,就妄想症着重塑整个世界;真开始着手计划,却发现稍大的变革都会让文明的夹缝崩塌,因此灰溜溜地缩了起来。
明明连个系统都没有,真是搞笑。
于是她退而求其次,想为陷入困境的人帮点杯水车薪的忙时,一场时机正好的潮汐,便叫她落到了现在自身难保的田地。
回忆往事可不叫人开心,于是她偏开了这会让她滑向自怨自艾的话题:
”而且说到上天眷顾,你知道么,有不少研究人类的学者会把这句话当成’天空外神论’的有力证据的。“
“那可跟我没关系,您不也是天天因为相貌被误认为人类么?”年轻女人摆了摆手,很是自然地跟上了转变,“总之,您是在找刚玉船长的吧?她现在正在用餐,请和我来包间。”
她?一个女人?
薇洛莉亚微微偏了偏头,她确实好奇身为一个女性,在那样的船长手下工作是何感想——当然,也有可能这位刚玉是“纂位”才当上了黄铜织机号的船长。
谜团很多。
但只要见到她,许多问题或许都会有答案。
烛人公主跟上接待员,穿过间客栈豪华的大堂。在途中,她两次停下并确认了自己的仪容(“其实没有必要,您已经够美了“接待员小姐说),才在餐厅的门口稳稳站定。
“祝二位洽谈顺利。“接待员说,接着为薇洛莉娅拉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