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

艾伯塔稍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玛奇玛大人再说什么。毕竟这个词在人类语里造得很生硬，而且六面世界的医学基本靠治愈类的魔法，很少有外科手术的说法。而玛奇玛大人则微微抬起了眉毛：“手术，很奇怪吗？当初，洛琪希落入你的魔掌，你不也被隐修会的神父指使，做手术把她的眼珠子摘掉了？”

“呜噫……对不起……！！！真的，没有任何借口可以辩驳……对不起，总之就是……对不起！！！！！”

玛奇玛大人对那个洛琪希·米格路迪亚珍视到了何种地步，从那场大屠杀中活下来的人谁都不会有丝毫质疑。玛奇玛大人孩子般纯真的笑容里一点杀意都没有，但却看得艾伯塔两腿一软当场跪倒，差点就要在压力下狗爬三圈汪汪叫时，玛奇玛大人笑出了声：“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嗯……？”

“我没意见哦。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洛琪希虽然被拘禁过了，折磨过了，但不是获得更厉害的魔眼了么，所以赚到了呀，这不就没问题了。”

玛奇玛大人勾了勾手指，示意艾伯塔重新站起来，然后继续蹦蹦跳跳地迈开了步子：“而且，既然心中无悔意，又何须道歉呢，艾伯塔？”

“不，我的确……”

“咱们是一样的冷血动物呀，披着人皮说着人话，看起来像个人抱起来也像个人，里面却已是非人的存在。你和我一样，认输不认错，归根结底对咱们这样的伪人而言，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对错观念，不是么？”

玛奇玛大人一边说着，一边脸上带着纯情的热情的绝情的笑：“面对我不用说场面话——你仅仅因为我的暴力而屈服于我，你是这样，谁不是这样呢！你只需要完成我交给你的工作，就不用担心被我清算。你无论身处世界何处，还活着的事实本身还不够有力么~”

“谢谢您……”

不知不觉中，一行人的脚步停在了一个微妙的三岔路口。以「Chaos Breaker」内部装修的古典形制而言，这样的三岔路反常至极，更不用提微微震颤的建筑、异常活跃的魔力，还有从落地窗映进来的紫色天空，透出不详的意味。

艾伯塔正在犹豫要不要自告奋勇探个路时，玛奇玛大人神色如常地伸手往胸前一探，然后从沟里摸出了——

一枚普通到令人失望的阿斯拉金币。而且完全承前朝形制，正面是王冠十字加七御族，背面是开国君主卡瓦尼斯一世的侧脸。居然不是什么玛大头。

“前朝的货币，我已经回笼销毁了一大半。这是矿坑族们倾情炼制的本朝金币，你也当过技术顾问，你记得的吧？”

的确，过去的阿尔伯特被派遣到前菲托亚领之前，曾经和玛奇玛大人手下的矿坑族在炼金术相关的技术攻关组爆肝过，而成果就是用已知的魔法和物理手段都无法鉴定的完美假币。那时，阿尔伯特还在暗自犯嘀咕，童话里从来只听说过巨龙劫掠金银宝藏的，没听说过巨龙要自家开铸币厂的！而且凡是钱能买到的东西你都压根不用买的吧，你这红发恶魔究竟贪到了什么地步……

然而现在，玛奇玛大人可不会毫无理由旧事重提。艾伯塔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而玛奇玛大人则嘻嘻地轻笑了一声：“你和小卡的关系没有那么好啊，阿斯拉最深的秘密他都没跟你说过？还是你从来不缺钱，所以甚至没把最稀松平常的钱币当成过研究对象？”

“究竟是什么秘密，还请您开示吧！”

“四百多年之前，拉普拉斯战争以人族阵营的胜利告终。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要是没有三英雄的大活跃，属于人类的阿斯拉王国就不会再次建立！换句话说，从那时起直到现在，每一代的全体阿斯拉国民，是因为三英雄的恩情才有机会存活于世！也就是说，阿斯拉人的生命，事实上是三英雄的私有财产哦！”

“那家伙的确在醉后跟我说过类似的话……这不就是个夸张点的比喻？”

“并非比喻。有了适合的‘触媒’的话，这种虚无缥缈的‘恩情’能够成为实在的‘契约’。古老得多的例子不还有一个么，你以为米里斯教会为什么要把「圣剑十字」插遍魔大陆以外的全世界，不就是为了宣告‘要不是圣米里斯哪还有你们’？嘛，教会那边暂且不论，说回阿斯拉这边，作为‘触媒’的物品是什么，你现在总该反应过来了吧？”

“……”

是钱币。是四百多年以来，阿斯拉王家铸币厂发行的每一枚金币、银币和铜币。

艾伯塔惊讶了一瞬，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震撼，还有些许羞愧与酸楚的心情：自己是麦格努斯家族最强的炼金术士，正因为不可能被金钱所困，所以反而将金钱之中隐藏的庞大秘密给放跑了吗？卡瓦尼斯当初和自己称兄道弟，没大没小，自己知晓着他之所以长生不老的秘密，既不留恋权力也常为他擦屁股，到最后自己还是被当外人提防着的吗？

“朋友，要知道技术所限，三英雄赢下了战争也没法把阿斯拉人抓起来，给他们挨个打一针转一堆懂得感恩和服从的基因进去呀，经营几千年的教会都没这个本事。那怎么办呢？教会的‘触媒’立于土地之上，而王国的‘触媒’更高一筹，辐射的范围甚至超过了物理的国境。没错，你不需要是四百多年前受荫蔽的国民后代，不需要说西部人类语或者认同人族的文化，甚至未必需要常年居住在阿斯拉境内，只要用我的钱，你就是我的人！”

“这种程度的魔法要是办得到，当初的战争还打得起来么……！？”

“当然没有那么厉害咯，就算这些钱币维系着三英雄与人民的契约，让佩佩或者小卡拿一个金币在一个阿斯拉人眼前晃悠，也不能把人家催眠或者怎么着……嗯，可能得看对方有多穷？总之，前朝的钱币所能维系的「契约」，是稀释了不知道多少倍，还在随时间推移而逐渐减弱的东西。你很疑惑吧，小卡他当初确实是个好勇者，但不是那么高明的魔法师，谁能制造这种契约？”

“是佩尔基乌斯……？可还是奇怪，不管是他自身的本事，还是靠着这座遗迹的传承，他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话，当初弄死拉普拉斯不得跟捏死个苍蝇一样……哎哟喂！！！”

一直没有插嘴讨论的萨莉亚，眼神阴狠了一秒钟，毫不留情地踹了一下艾伯塔的屁股。而玛奇玛大人则笑吟吟地伸手给小女仆顺毛，另一只手将金币在指尖轻盈地转了一转，正面朝向地上打滚的艾伯塔：

“王国金币的正面图案，是王冠十字与代表七御族的七种动物：耶罗斯内克（Yellow snake）；格雷拉特（Gray rat）；雷特巴特（Red bat）；普尔沃夫（Blue wolf）；席尔巴托德（Silver toad）；怀特斯派德（White spider）；帕普尔荷斯（Purple horse）。你觉得开国功臣们为什么要用动物给家族取名，仅仅是因为他们沾了点特殊的癖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