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那时候的自己是个男孩子，从记事起就生活在孤儿院，但值得庆幸的是，院长姐姐人很好，而且自己还有个可爱的小青梅，是五岁那年冬天在孤儿院门口捡的。

二人相伴十多年，将彼此视为重要的家人，不过并没有萌生出什么暧昧的情愫。

然后有一天，她不知为何就穿越了。

没有被大运创，没有遇见神秘光球，也没有收到可疑模拟游戏的测试邀请。

但她就是穿越了。

一切都发生得十分突然，没有任何征兆，等她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的手变成了狐狸爪子。

她，稀里糊涂穿越成了一只年幼的狐狸。

由于有着一世为人的经验，她很快镇定下来，决定先搞清楚状况，再思考该怎么办。

她所在的无名村生活着一群普通妖族，有化形的，也有没化形的，大家相处融洽，民风淳朴。

然而好景不长。

一队身穿轻甲、手执武器的人族士兵冲进村子，烧杀抢掠，将昔日宁静的家园化作火海。

苏玖愤然扑向士兵，却被一脚踢飞。

望向狞笑着步步逼近的人类，她已经能够想象，自己的皮成为某人披在身上的狐裘，自己的肉成为一盘下酒菜……

她不甘心。

村民们只是努力地活着，不偷不抢，并未伤害过一个人，他们何错之有？！

可是全身的剧痛让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之人挥起屠刀。

但那刀终究没有落到她身上。

神凰一族的尊上聆渊路过此地，见到这一幕，抬手便镇压了那些杀红了眼的人族士兵。

苏玖作为村子里唯一的幸存者，被聆渊尊上带回神凰族地。

聆渊尊上待她非常好，供她吃住，教她修炼，还告诉她许多这个世界的常识。

数月后，境界从一品蜕凡升入二品窥径的苏玖堪堪化形。

发现自己竟然是女孩子时，苏玖感觉天都塌了。

毕竟她之前一直以为，自己穿越成狐狸也应该是公狐狸来着。

结果为什么不仅改变了物种，就连性别也改变了啊？

苏玖气得内心崩溃，又哭又闹，呜呜呜呜，过了好久才慢慢适应。

或许是不希望她回想起曾经的悲惨遭遇，聆渊尊上并未跟她提过人妖两族的战事，但苏玖还是用自己的方式了解到了情况。

这些年来，大乾军队不停制造着无名村的惨剧。

他们如蝗灾过境般抢掠所有物资，将无辜的妖族平民要么就地虐杀，要么像栓牲口一样掳回去当奴隶——用鞭子驱赶去搬石挖矿直到遍体鳞伤饿死累死，或者卖去供权贵欺凌享乐。

最后，他们将扭曲的尸体和带不走的一切统统付之一炬，只留下卷携哀嚎残响的滚滚黑烟和被鲜血浸染的焦土。

这哪里是纪律严明的军队，分明是一群嗜血的疯狂屠夫！

因此，在十二岁那年，达到四品归真境的苏玖提出想要加入妖族的抵抗军。

是的，抵抗军。

万妖以真龙、神凰、天狐三皇为尊，在这三大皇族之下，是许许多多氏族和部落，松散而混乱，信奉丛林法则的他们彼此间经常为了争夺地盘和资源发生冲突。

大乾军队很懂柿子要挑软的捏，总会选择弱小妖族的聚集地发动进攻，而强大的妖族则是隔岸观火，并不会施以援手。

究其原因，妖族不是一个团结的整体，比起顾虑什么唇亡齿寒，那些具有一定底蕴的势力更担心与大乾军交战会削弱自身，给别的氏族部落可乘之机。

反正有更弱的妖可以喂饱大乾军，满足他们抢夺和杀戮的欲望。

抵抗军并非“妖族官方”的正规军队，而是由那些被毁灭聚落的幸存者自发组建起来的，他们大多已经一无所有，只想要向人族的军队复仇。

听完苏玖的想法，聆渊没有立即表示同意或反对，而是揉了揉小狐狸的脑袋，轻声说道：“小玖，虽然出于一些考量，我没有将收养你这件事公之于众，但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孩子。你，永远都可以待在我的羽翼下享受庇护。”

苏玖感觉鼻子有点酸。

前世孤儿的她对于来自长辈的关心实在没什么抵抗力。

“谢谢尊上。可是啊，鲜少有妖能如我这般幸运。”

不仅被救，还得到了十多年的悉心照顾。

聆渊的眼神愈发温柔。

“不害怕吗？”

少女自嘲一笑。

“怎么可能不害怕？”

苏玖不会忘记，那滴血的屠刀和狰狞的恶笑。

前世的自己在历史书上读到过战争的残忍可怕，但亲身经历，总归是比文字描述更恐怖的。

“只是……”小狐狸抬起头，看往大乾的方向，目光变得锐利。“如果今天我不去前线，也许明天，脚下的土地就成了前线。”

苏玖毅然加入抵抗军，在一次次的英勇战斗和出色指挥中逐渐成为抵抗军的统领。

她很快便意识到，光靠一腔愤慨和自己拿出的新型战术策略不足以抗击大乾侵略的兵锋，于是，她积极争取各族年轻一辈，持续壮大队伍，在这一过程中，让不少氏族部落走向联合。

奈何双方的综合实力差距过于巨大，尤其是在安采瑶登基并决定御驾亲征之后，苏玖即便能取得局部胜利，也无法逆转大势。

诚然，继续打下去可以消耗大乾，但代价呢？

沉思三日，苏玖终是点头，接受了停战谈判。

战事平息，不过一切并未结束。

一个月前——

“尊上，这份计划，望您能够批准。”

苏玖银色长发扎成干练的马尾，褪去昔年青涩的她站在那里，就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

聆渊将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页摊在桌上，严肃道：“前往大乾女帝安采瑶身边，无异以身饲虎，此举过于凶险。”

“我会使用一切必要手段去完成任务，即便失败，也会销毁痕迹，避免牵连妖族。”苏玖神色坚决。

聆渊语气柔和。“这些年，你带领抵抗军与大乾军交战，已经做得够好了。”

时至今日，抵抗军总数也才堪堪过万，反观大乾，投入妖族战场上的士兵数量从未低于二十万。

身为一个没有外挂的穿越者，苏玖自认确实尽己所能。

“可在我看来，还不够。在战场上，我见过太多大乾士兵，他们疯狂，他们可憎，他们满手血腥，罪大恶极，但是啊，他们本可以是老实的庄稼汉，是有一技之长的手艺人，是养家糊口的小摊贩……如果没有这场战争的话。那么，是谁把他们变成这样的呢？是谁挑起战争，把他们变成疯子、变成恶魔、变成毫无人性的杀戮机器的呢？”

苏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那些野心者、阴谋家是最可恨的战犯，为了一己私欲，悍然发动战争，贪婪而疯狂地攫取利益。”

少女的拳头紧紧攥着，直至骨节发白。

“他们隐于幕后，享受着风花雪月纸醉金迷的生活，甚至高谈阔论，嘲笑那些因为他们而死在战场上的炮灰。真是讽刺啊，明明他们才是人族普通百姓和妖族的共同敌人，可是他们却狡猾地利用欺骗和煽动，让双方把矛头指向彼此！我有理由怀疑，待到他们分配并消化完这场战争的收益，他们会故技重施，让天下再度生灵涂炭。”

苏玖明确指向人族的战争利益集团，其中包括巨商富贾，世家豪族。战争让良田荒芜，他们便可以花极小的代价兼并土地；战争让百姓失所，他们便能够吸纳流民并隐瞒不报，暗暗扩张势力；战争让物价疯涨，也让囤货居奇的他们赚得盆满钵满。他们对自己人尚且敲骨吸髓，毫不留情地榨取每一丝价值；对于妖族，更是残忍至极，犯下诸多滔天罪行。

若论首恶，自然得是发动战争的老皇帝，但那老登已经死了，而他的女儿安采瑶，则毫无疑问是新的战犯带头目，是一众牛鬼蛇神的总后台。

如若不然，为什么安采瑶在刚登基时没有下令停止这场不义之战，甚至还御驾亲征？摆明了是想要用战功、用两族民众和将士的尸骸为她自己铺路，让她这第一女帝的皇位坐得更稳！

正因如此，苏玖才决定前往安采瑶身边，卧底调查，不仅要制裁他们，还要将他们的累累罪行公之于众。

唯有让大家认清真相，才能避免两族间的仇恨无尽地延续下去。

如果可以，苏玖其实更想一路杀到大乾帝京燕城，把那群战犯抓起来公审然后挨个挂路灯，但客观条件不允许她这么做。

聆渊轻叹一声。“可惜，我不能派神凰军支持你。”

苏玖却是淡然一笑。“尊上，我都明白的。”

大乾背后站着仙门，尤其是顶尖的四大宗门，他们与妖域三大皇族相互制衡。

若是神凰插手战争，仙门也不会无动于衷。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族修士大能不会在意凡人的死活，毕竟修士与凡人的差别，某种意义上来说比人与妖的差别更大，但他们将大乾王朝看作自家的后花园。

说到底，宗门要靠“人”来支撑；而大乾是凡间最大的王朝，地域广阔，人口不知多少万万，基数足够大，总能诞生出各种资质逆天的“妖孽”，几乎所有宗门都会定期来大乾挑选仙苗。

因此，仙门绝不会坐视大乾落入妖族之手。

继续扩大战争规模，会让两族矛盾不断升级，甚至到最后，引得双方顶尖战力下场。

金仙级别强者破坏力堪称毁天灭地，一个弄不好就不是天下太平，而是“天地太平”了。

苏玖从始至终都希望结束战争，而不是让战争结束一切。

沉默许久，聆渊才缓缓说道：“你啊，总是将更艰难的战斗留给自己。”

苏玖认真道：“这是对所有死难者的交代，也是对我自己的交代，能不能做到我不敢保证，但我会做到最好。”

聆渊注视着已然长大的少女。

“你还真是，从来没有改变过啊。”

她记得，年幼的小玖曾对她说，希望天下大同，人族和妖族能和平相处，大家都能够吃饱饭，活下去。

那时的小玖，眼中闪烁着熠熠光彩，胜过世上最珍贵的宝石。

她原以为，那只是小孩子天真的愿景，宏大却飘渺，终会随着成长成熟认清现实而烟消云散；但少女至今仍行在那条道路上，从未停下。

“……很难的。”

执行眼前的计划很难，实现那个远大的夙愿更难。

“确实。假如曾有人做成过这件事，那么世界不该是如今这个样子。可若是因为事情太难就不去尝试，那么未来只会是不断重复上演的过去。”

想要打破既定的循环，总得有人迈出那艰难却必要的一步。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好吧，我同意了，会在能力范围内，为你提供帮助和便利。”

“多谢尊上。”苏玖灿然一笑。

眼见少女走远，聆渊眸色微凝，却没再说什么。

……

苏玖环视了一圈身处的寝殿。

紫色仙沉木床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形花纹，似乘风腾云，其技艺之精湛，只能用巧夺天工来形容。

自鎏金穹顶悬下的锦帐随风轻动，其上星宿图案在微光中流转，让人感觉仿若徜游星海。

华贵的白玉桌案上陈放着几样装饰摆件，瓷器光看釉彩便能判断绝对是出自大师之手，古兽造型的青铜香炉吞吐着暖雾。

身下的地毯亦是古法编织，技艺精湛，色泽艳丽，实属珍品。

苏玖在神凰族地生活多年，也算见多识广，却还是被这些奢侈物件小小震撼了一下。

也不晓得这屋子里的东西随便拿一件出去卖掉，够顶多久的军费开支。

打了六年仗，难免会往这方面思考。

当然想归想，苏玖花费这么多时间心血，可不是为了薅大乾皇宫的羊毛。

安采瑶及其背后的整个战争利益集团，才是她的目标。

这个计划极为冒险，但苏玖和安采瑶交战三年，自认对这位人族女帝有相当的了解。

她不认同安采瑶的野心，但不会小觑这家伙的智商和能力。

以这副弱小可怜的模样出现，甚至请尊上亲自出手封印几乎全部修为和妖力，即便九品金仙前来也探查不出自己的底细，都是为了降低安采瑶的警惕——否则，即使自己成功混到安采瑶身边，一直被严密提防监视也难以展开后续行动。

俗话说，高端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苏玖制造机会把自己“送”到安采瑶面前，那几个刺头同样是她精心挑选的。

要是安排在军中待久了对自己好感度崇拜值过高的迷弟迷妹来演戏，关键时候下不去手，很容易被安采瑶瞧出端倪。

那几个家伙加入军队时间不长，还不服管，拉来干这件事正好。

苏玖的评价是：别妖演得不像，他们不像演的。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完成了任务，自己也不会跟他们计较。

此外，为了应对安采瑶的审讯，苏玖不惜对自己的记忆下手，对重要内容进行标记，在必要时可以快速封印。

毕竟正常情况下，俘获敌方统帅，肯定有拷问情报这个流程。

至少得把买自己的钱捞回来不是？

苏玖相信自己的意志和决心，但有些刑讯手段它不是熬不熬得住的问题。

所以她给自己加了这么一层保险。

就是不知道那女人有没有趁自己苏醒前对自己做过什么。

想到这里，饶是已经做好觉悟的苏玖也感觉背上窜起一阵恶寒。

值得庆幸的是，自己睁眼时衣裙仍是完整的，身上也没有那种糟糕的不适感。

如果忽略狐耳和尾巴，自己如今这小身板放到前世，被认为还不满十岁也不奇怪，要是安采瑶真能下得去手，苏玖可以肯定对方妥妥是重工业爱好者，抓去赏一发治疗炼铜的药物绝不冤枉。

苏玖本想手抚平板稍稍松口气，摸到锁链脸色又是一变。

安采瑶不愧是战争狂，非要自己喊她“主人”来满足她的掌控欲和成就感。

这仇，我记下了！

小狐狸双眼微眯，将另一只手藏在身后，暗暗握拳。

自己在安采瑶的地盘上，说不定此刻她正在用什么手段监视自己，因此，自己得时刻小心谨慎，不能露出破绽。

苏玖挤出微笑，纯真甜美，心里却骂得很脏。

TNND，喜欢听“主人”是吧！

好，好，好，天欲其亡，必令其狂，我就让你在一声声“主人”中迷失自我，直到被送去物理超度！

毛茸茸的大尾巴扫到地毯上的湿痕，苏玖整只狐瞬间陷入僵硬，脸颊通红，好像被火烧着了似的。

可恶！

明明自己刻意想要遗忘的说！

呜呜呜啊啊啊啊啊——！

且不论自己前世是个猛男，今生即使在最危急的战斗中也不曾发生过这样恶劣且绝望的泄露事件！

但是，安采瑶却在刚刚，就在这寝殿之中，轻轻松松便做到了让自己尊严流淌一地。

气死偶咧！

破防的小狐狸脑袋歪向一侧，嘴角抽搐，笑容染上了病态的崩坏色彩，从明媚可爱转变为阴冷瘆人。

安采瑶啊安采瑶，看来果然不是你死就是你亡呢！

平心而论，如果不要脸单看“战术效果”，这一举动可以说是无招胜有招。

这并非苏玖事后强行找补。

当时安采瑶逼那么紧，自己处于那种状态下实在无法破局；结果淅沥沥的水声一响，安采瑶就被~干沉默了，放弃询问转身离开……

道理苏玖都懂，可试问谁能忍受这般在宿敌眼前颜面尽失？

冷静！冷静！

自己不是出于个人喜好才来到这里的……

苏玖在脑海中一遍遍劝说自己，这才勉强压下了要冲出去找安采瑶爆了的冲动。

这仇，我也记下了！

所有的账，未来总有一天，我会和你一笔一笔全都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