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芙复述着克莱菈的话，却是有些听不明白了。

“是的，主教大人今早抵达，马上就向我提出了见您的要求。”

暮光堡她自然是知道的。

王国与魔族的广袤边疆区中最大的城市，也是王国中排得上号的繁华城市。

梅芙记得，她们就是先通过传送阵列到达暮光堡，后来才转乘马车到达的风语城。

而这样一个大都市的主教，竟然赶到风语城来，还点名要见自己这个候补圣女？

很奇怪，但梅芙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好，那就麻烦克莱菈小姐带我去吧。”

……

……

推开教堂中小礼拜堂的门，昏暗的光线透过彩绘玻璃窗洒落在地面上，宁静而肃穆。

一位身着深紫金线圣袍的中年男子从长椅上缓缓起身，胸前的白银十字架在昏暗中泛着幽光。

他单手放在胸口，开口自我介绍：

“梅芙小姐，鄙人莫里斯，是暮光堡北区大教堂的主教。此次前来处理有关您意外失踪的事件。”

借着昏暗的灯光，梅芙打量起这位暮光堡的主教大人来。

方正的脸与硬朗的下颌线条，共同构成了教会中最为常见的古板模样。

紧绷的嘴角两侧延伸出两道法令纹，像是常年压抑笑容留下的沟壑。

浓密的眉毛横贯在眼窝上微微翘起，平添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见过莫里斯主教。”

欠身行礼，梅芙的礼仪总是无可挑剔的。

从地位上讲，两人其实也没有多少差距。

毕竟主教更多负责教会内部的运转，而候补圣女则是战斗牧师们中的佼佼者，两人的职责是很少有重合的。

但梅芙在人类这边毫无背景，与一位主教大人保持良好的关系总是没错的。

莫里斯主教显然也没想到梅芙能如此谦卑，眼中闪过满意之色，冰封的嘴角也有了些松动。

“不必多礼，梅芙小姐作为候补圣女的功绩，教会都看在眼里。”

“主教大人谬赞了。”

不，你们可没看在眼里。

原来那些贵族小姐排挤她，把她丢到边疆风语城做考核任务的时候，教会可从没这么说过。

不过梅芙仍是再度欠身行礼，维持了表面的优雅。

“那么寒暄也就到此结束。”

“教会认为一位候补圣女的被俘事关重大，因此你可以随时选择离开边境回到后方，会有人照顾好你们。”

莫里斯盯着梅芙的双眼看了好久，读稿般一字一顿的说着。

教会在打什么主意，梅芙心知肚明。

当今战事正向人类这边倾斜，这种情况下的候补圣女意外被抓事件，对部队的士气显然将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再往深里说，教会的候补圣女在王国的管辖下遭遇不测，也更有利于战后教会向王国讨要更多好处。

他们需要梅芙活下来。

至于她本人的意见？

毫无背景的小透明候补圣女罢了，哪能在教会和王国的博弈中翻起浪花来。

只可惜她梅芙既不平庸，也不透明，甚至可以不是圣女。

回去的结果相当显然，教会将会将她看管在王城中多加呵护，直到局势完全平稳之后再拿出来作为筹码。

她折腾这么久要是就为了在王城里躺平，干嘛不在魔王城里当她的小公主？

不能答应他，说什么都不行。

莫里斯自然看出了梅芙的不情愿，轻咳一声，板着脸又开了口：

“梅芙小姐，实话告诉你吧。”

“根据最近的情报，魔族有不少军队在向这一带靠近，由那个臭名昭著的卡莱诺伯爵率领。”

“那家伙阴险狡诈，手段狠厉，绝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而王国军现在还暂时顾不上这里。”

少女的脸色一僵，嘴角微微抽动。

在莫里斯看来，梅芙的礼仪举止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养成，显然也是某个家族精心培养的大小姐。

哪怕一时冲动而自愿来到边疆，被俘后又侥幸逃出生天的她，一定不会拒绝回到后方的要求。

她能有这份心，就已经足够莫里斯将眼前的少女和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们区别开。

已经很厉害了。

见少女似乎是有所动摇，莫里斯又忙不迭添了一把火。

“也就是说——”

“风语城，已经很难说能守住多久了。”

他完全理解少女的犹豫。

“别担心，教会自然会替你安排好之后的一切的。意外被俘绝不会影响你今后的生活与声誉，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一点。”

然而梅芙的话语却是令他一怔：

“主教大人，您的意思是教会和王国军会将整个风语城弃之不顾么？”

从他说的话来看，大概确实是这个意思，虽然……

“那恕我无法接受。”

她缓缓走到窗边，斑驳的光影映在她的脸，为她白皙的肌肤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您知道么？有很多人在我被魔族抓走后，前赴后继地来营救我。他们中的不少人甚至为此，差点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家人，见不到可爱的孩子了。”

少女双手轻轻攥住衣角，水灵灵的冰蓝眼眸竟泛起泪光来。

阳光在她睫毛上跳跃，折射出细碎的金芒。

“其实……”

莫里斯欲言又止。

“他们只是说‘您在的话，一定能救下更多人的’。”

“为了回应他们的期待，恕我拒绝教会的决定。”

“我不会离开风语城，也不会放弃我的考核。”

梅芙突然转身，冰蓝色的眼眸直视主教，泪水让那双眼睛更加清透。

莫里斯心中一颤，想好的说辞都被卡在了喉咙里。

他很想告诉梅芙，自己对局势的描述只是希望她早些离开。

但迎着少女那苍天般明澈的眼眸，他说不出口。

“我听说杜宇爱护民众生活，死后化作杜鹃，提醒民众播种。普罗米修斯盗取天火，甘愿承受永世折磨，成为牺牲奉献的象征。”

“杜宇的德行比巍峨的泰山还要高大，普罗米修斯的壮举比璀璨的星辰还要耀眼。”

“咦！”

“我虽然不才，如果能像花一样滋润土地，那也算是做了些有利于民众的事情吧。”

窗外突然传来钟声，悠长的回音在礼拜堂内荡漾。

莫里斯听着少女的慷慨陈词，彻底懵了。

一来是那些奇怪的人名和典故，他一个没听懂。

况且他虽然听不懂少女的所言，其中流露的真情他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泛红的脸颊，水灵灵的眼眸中带着几丝闪躲，却是顷刻被更多的坚定所充盈。

她，也许真的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吧。

“从成为候补圣女那一天起，我就准备好了去任何地方。”

“所以，莫里斯大人，我不会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