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思考是，她不想在特薇娅面前做过多的隐瞒与解释。
就像她所承认的那样，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与长处，在特薇娅的心思面前，显得尤为单薄与无力。
而在这种情况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明明白白地表达自己，让对方能够充分理解她的态度。
于是，才有了这样一幕。
“……”
说完这句话，她抬起头，观察着特薇娅的反应。
然后，她发现了一个令人有些困惑的事实。
特薇娅没有反应。
少女微微有些心疑，不过马上做出了一个相反的判断。
不是没有反应，是在她做出这样一番表态之后。
某个小姑娘正坐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自己，竟是呆住了。
是的，呆住了。
呆住了？
意识到对方的神色所反映出的意味，少女顿觉不妙，心中迅速地思考起了这样一个问题——
她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话？
这样的猜测不无道理。
要知道，她此先和人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所以凭借社交训练所习得的那一套规范话语，便足以应对大多数情况。
即便有时候不知道如何答复，也可以跟着身边人有样学样。
但是，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就像是最老道的做题家也会在某道没见过的题上出错那样，即便她知道自己能够应对大部分情况，但少数时候，因为说错话，导致在场所有人——不管熟悉还是陌生的——都跟着尴尬的场景，还是让她无法忘怀。
此时此刻，她真的希望自己能够经历过这样的情况，因为这样，至少有能够参考的模版范式可以学习，能够让她像个正常人类那样，做出合乎常理的回应。
而不是像现在，这一刻，在随心所欲之后，在名为“人类”的潮水退去之后，显露出自己原本的，在沙滩上，像一条水洼里的咸鱼扑腾的，那般非人的无助模样。
每当这时候，希珀丝就会觉得分外尴尬。
但她很快意识到，这样尴尬是没用的：过往的经历教会她，必须要让话题进行下去。
于是少女拼命地搜肠刮肚，想要寻出一个还像是人类能说得出来的理由，为自己辩解一二。
希珀丝轻轻咳了一声。“我是说，殿下……”她深吸一口气，学着大多数人那样，用某句毫无信息的垃圾话起头，这不是为了表达什么，只是为了给自己争取一点时间。
然后，抬起头，想要用干涩的词汇组合出流畅的表达。
却在这么做的时候，看到，特薇娅的脸，变得比之前更红了。
这让原先的想法被再次打断。少女不自觉地眨眨眼：
“殿下？”
“是怎么……”
“嗯？”
“我说，希珀丝姐姐，”特薇娅面色涨红，嘴唇翕动，眸中闪过复杂情绪，“你，你……你是怎么想，想到……”
不知为何，尚未说出后半句，希珀丝却非常清楚地理解了对方所要传达的意思。
“殿下是想问我……为什么要用这个姿势吗？”她歪了歪头。
回应她的，是特薇娅飞快地抽回手，虚掩泛红脸颊，低眸咬牙的情态。
这算是某种形式的承认吗。“因为殿下是‘公主’啊，”希珀丝注视着她，努力让心情平静下来，“我就是，想要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你我的决心。”
“不然的话，殿下始终会觉得，我在说玩笑话的吧？我觉得这样不好。”
“不是的……”特薇娅避开视线，声音低低来答，“我当然知道希珀丝姐姐的决心……”
“但，就是……”
“嗯？”
“就是，我……诶呀，”带着几分破罐破摔的摆烂，她看向希珀丝，语气带着几分恳求，“希珀丝姐姐，能不能先起来？我真的受不得你这样。”
“受不得？”
“我……唉，我没法解释这事，你能先坐到我身边吗？”
希珀丝知道她不是没法解释，是不能解释。所以她依言照做了。“我发现一件事，殿下。”她坐到小姑娘身边，忽然轻声道。
“什么？”
“殿下特别喜欢给自己留退路。”
“什么……退路？”
“殿下想要我多挂念你几分，但是，等到我真的这么做了的时候，你却又像现在这样，飞快地跑开了，”少女眸色平静，话语与委婉二字丝毫不相干，“这样的举动让我很困惑，我想我有必要和你说明。”
“而且，如果方便的话，殿下愿意对自己的举动说明一二吗？”
“不，不是的，”特薇娅抿着唇，无奈地笑了一下，“希珀丝姐姐，我可不是什么贪心的家伙啊。”
“嗯？”
“如果说，希珀丝姐姐对某人的在意像是一个池子，里头蓄满了水，”小姑娘银色的睫毛微微颤动，“那么，我想让这池子里的水，流得慢一点。”
希珀丝沉默了两秒：“加水与否，殿下有自己的权利。”
但特薇娅只是带着浅淡的笑意，缓缓摇头：
“我做不到，希珀丝姐姐。”
“什么？”
“我做不到，”特薇娅抬头看她，又轻轻重复了一遍，“如希珀丝姐姐所说，我是个王女，我所受过的教育告诉过我，对人也好，对事也罢，再想要的，也不能无节制地索取。”
“如果放任自己的欲望，无节制地去行动，那么贪念就会不受控制地膨胀，进而驱使着我做出更多……与我本心不合的，可能会给他人带来伤害的事情。”
“我可不想变成坏孩子啊，特别是在希珀丝姐姐面前，”小姑娘温柔弯起唇角，“淑女可不能太失礼。”
她是这么说的。
希珀丝下意识地想反驳，但理性接管了大脑，让她又很快意识到，特薇娅所说的事情，确实算得上某种真理。
可是，一旦如此认定，心中的某种冲动，却像是遇到了阻塞那般。
难言的复杂情绪积累在心底，让她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想什么。
也许，她想，还要回到春天刚开始的时候，她所思考过的那个问题——
她对特薇娅，对这位提坦的王女殿下，到底抱持着的，是什么样的感情？
“怎么又发呆了啊，希珀丝姐姐？”
小姑娘纤细的手在面前晃了几下，希珀丝转过头，刚好对上对方略带不满的神色。“抱歉，”她说，“我觉得殿下说的是对的。”
真对吗？心中的那个声音发出了适时的反问。
但特薇娅听不到这样的声音，所以她嘿嘿笑了一下：“那当然。不说这个啦，我刚刚是想问你另一件事呢。”
“怎么？”
“希珀丝姐姐刚刚不是在说，想要我助你一臂之力吗，”小姑娘轻声来问，“那按照希珀丝姐姐的意思……我需要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