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之魔法,回溯。
是教廷裁判所的专有魔法。
其施展方式和沟通手法据说由初代圣女所创,是教廷的几大立身之本。根据不同的人施放,其等级效果也有所差别。
例如之前维克多释放的时候,充其量只是个高阶魔法,能够回溯到特定时间捕捉到需要的画面;而现在由希娜释放,作为禁咒级别的威力,让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够仿佛真的亲身经历那段时光一般。
……
夏夜就这么跪在克劳狄乌斯面前,爱干净的她任由尘埃沾染自己的睡裙,把额头磕在地上。
目睹这一幕的夏苗苗下意识抬起了手。
在她的眼里,那个温柔但坚强,连面对死亡都没有露出丝毫脆弱模样的母亲,现在却用狼狈又卑微的姿态向这个男人屈服,拼命把在睡梦中的自己护在身后。
“不要……妈妈……不要!”
她发出像是呜咽的声音,像个惊慌失措的小猫一样抓挠着前方。
可那注定只是徒劳无功。
现在的画面只是过去的投影,一切早就已经发生了。
就算现在的她再努力伸出手,也无法去触碰到过去的人。
画面里夏夜的动作并没有停下,她就这样在克劳狄乌斯弯起的嘴角和玩弄的眼神中,一次又一次用脑袋撞击地面。
一直到额头流下殷红的血液,滴落在地上。
夏苗苗的呜咽变成了绝望地哀嚎。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生物可以发出这种声音,就仿佛看着自己毕生相信的东西慢慢在自己面前一片一片碎掉,而你的喉咙因为情绪的波动哽咽到只能用力挤出一丝悲鸣。
这种声音一点都不可爱,和想象中的美少女哭泣完全不同。说真的,很刺耳。但你又会理解她。因为如果不发出这种声音,那份痛苦和悲哀一定会拧碎无法宣泄的灵魂。
她的哀鸣像什么碎了的声音。
大概是心吧。
跌坐在地上,夏苗苗和画面中的夏夜并行而跪。抬头间,依稀能够看到生命尽头那个女人看向床上安详睡着的自己的眼神。
大豆般的泪珠从夏苗苗鲜少露出脆弱表情的脸蛋上肆意。作为我的学生,和她相处了许久,哪怕是最最不安的时候,她的脸上也只是愧疚和小心翼翼,平时则是非常标准的傲娇和装作不在意。
可现在呢,像是一只终于意识到自己无家可归的流浪猫,想要伸手抱住那个落在时空的片段,却只能抱住面前的空虚。
她就这么跌坐在地上,像个破碎的玩偶,只有盯着那对父子的眼睛,能够看到里面些许有着活人的情绪。
“……所以呢。你是想要审判我的罪么?”
就这么平静地看完这段回忆,克劳狄乌斯淡淡地说道。
他没有争辩也不屑争辩,这种能够令希娜都皱起眉头的画面,在他眼里却仿佛只是个无聊的把戏。
“纪黎星老师。你和裁判所的调查员合作,就是为了在这里展示我的罪过?”
“……”
我淡淡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看到我的反应,克劳狄乌斯露出些许不满的表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可能不太如你所愿了。”
“我和猫族的协议终究是内部协商,而根据边境协定,我在自己领土有充分的行政和司法权。这种协议虽然在执行上有所不妥,但即使拿到教廷审判,我也不会被苛责什么,最多只是罚禄而已,甚至不用道歉。”
克劳狄乌斯看向希娜,弯了弯嘴角。
“身为裁判所的调查员和执行官,我想您应该最清楚了。”
“但你的伯爵梦想一定会遭到打击。”希娜用冷淡的语气说道。
“只是暂避风头而已。只要魔兽动乱还在发生,他们就无法离开沃克家族的帮助。”
克劳狄乌斯笑了起来。“过去我确实需要费尽心机和手段,但现在,就算不考虑皮耶罗的能力,光是魔兽动乱提供的战功,就足够沃克家族掌握新的话语权了。”
“真是感谢魔兽动乱啊!”
“让这么多无辜民众和城镇遭受损失甚至毁灭的魔兽动乱,你居然敢说出这种话?”希娜深吸一口气,拿着魔导器向他眯了眯眼。
“用数字堆上去人命,然后文明得到发展。这不就是颠簸不破的真理么?”
克劳狄乌斯轻轻拍了拍自己身边皮耶罗的脑袋,看着儿子困惑的眼神第一次露出笑容。
“贵族当然要守护自己的领民,但那是为了更好地使用。事情闹到现在这种地步,再继续学业也有些麻烦……幸好我早就做好了准备,你先和外面的部队汇合,回去后跟着我学习怎么击退魔兽潮。”
“至于现在的话——纪黎星老师。为了女神之庭的所有师生安全。该消灭这个孽种了吧?”
他笑着看向我,看了一眼用空洞眼神盯着自己的夏苗苗。
“真是令人作呕的眼神啊。别担心,这种功劳我就不和你抢了,大义灭亲听起来也怪难听的——你去把这个隐患消灭,作为回报,在贵族圈子,我会向大家介绍你的优秀和才华。”
“你应该和那位赫歇尔家族的大小姐走得挺近吧?有我从中助力的话,以东方人的身份入赘那个‘贤者家族’也不是没有可能哦?只需要牺牲一个已经没救的学生,很不错的交易吧?”
他笑了起来,就这么自顾自拍着皮耶罗后背。
“还是说你那作为老师什么的职业道德,让你想要守着她到最后一刻呢?不过那时候变成魔兽的话,也确实比较容易下手。”
“无论如何。皮耶罗,作为我的儿子,给我好好见证。男人的成长永远来自‘复仇’和‘掠夺’,流着沃克家族的血脉,就要比所有人更享受这份力量和荣耀。”
“我知道你讨厌猫族,但我和沃克家族祖辈享受的从来不是肉体的快感……而是这份掌握其他种族生死的欢愉!”
……
我叹了口气,蹲下身。
“真是恶心的理论啊。”
我轻轻对夏苗苗说道。
呆呆地看了我好几秒,这个少女原本灵动的眼眸,才终于露出些许黯淡的光芒。
“纪黎星。”
她轻轻地呼唤着我,伸过手,把爪子放到我手上。
“……你这是干什么?”
“不能让大家都变成魔兽。”
她轻轻地说道。
“……你甘心么?”
我轻声问道,语气温柔,生怕吓着此刻犹如勉强黏起的破碎玻璃瓶的夏苗苗。
“不甘心。但是,已经没有办法了。”
夏苗苗看着我,努力想要挤出一个笑容,但终究是失败了,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
“所以,没关系的。我也想早点和妈妈见面。”
“我想告诉她,没关系。还有,对不起。纪黎星也是,对不起。”
她眼角涌起大颗大颗泪珠,可她自己好像根本没有察觉。
“我那时候咬了你,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可我却好像听到了妈妈的诅咒……明明她一定不会这么说的。”
“我总是、我总是搞砸所有事情,对不起!”
“如果没有我就好了……”
“虽然知道这是遗言,但能不能请简短一些?我的部下在岛外待命,也都忙着回去。”克劳狄乌斯笑着说道,似乎对面前发生的一切并不在意,只想看到一个结果。
“如果没有你,我的期末评定真的会很伤脑筋的。”
我笑着说道,在夏苗苗疑惑地想要抬头中,轻轻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呐,夏苗苗。接下来的问题,我只会问一遍哦。一定一定,要认真回答。”
大概是察觉到我的严肃,夏苗苗轻轻仰起头,看着我,用力点了点头。
“我会认真的,一定喵。”
“那我就单刀直入咯——想要报仇么?哪怕,会失去一切。”
还没等夏苗苗反应过来,一旁的希娜最先露出震惊的表情。
“纪老师!?”
而紧接着,克劳狄乌斯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这算什么?弱者的抱团取暖么?纪黎星老师,我有说过吧?我外面的部队也‘刚好’在待命——纵使你确实是个优秀的人才,难道还想和整个部队抗衡?他们所使用的可不是你们手里的民用魔导器啊。”
“……”看到夏苗苗有些不安地看着我,我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不用管他。我只是想知道,你愿意做到什么程度。”
这也决定了我能做到什么程度。
“……纪黎星。”
夏苗苗犹豫了许久,最终轻轻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从小到大,大家都和我说,要乖乖听话。”
“妈妈说,只要忍耐,他们就会认可我;童话书上说,学会宽恕,大家都会变成朋友;遇到的所有老师也都说,只要善良啊,就一定会得到美好的结局。”
从刚开始的磕磕巴巴,到后面逐渐流畅,这只小猫轻轻拉着我的手,用水汪汪的眼睛委屈地看着我。
“可是不对!妈妈忍耐了,然后妈妈死掉了;我不计较他们欺负我,可从来没人问过我疼不疼;想要有个可以回去的家,但一直都是一个人!”
“妈妈、书本还有老师们说的都不对!!我不想宽恕了,我想复仇!哪怕是得不到幸福的结局,哪怕是最后没法在天堂看到妈妈,我都要复仇!!”
“纪黎星!如果你问我想要为报仇做到什么程度……”
她看着我,眨了眨眼睛,像是哭泣般笑了起来。
“是一切哦。我的一切!”
“哪怕被当作坏孩子也无所谓。我想要报仇,不可以么!?”
……
教育似乎总是告诉我们要善良,要宽容,要设身处地站在他人角度着想。
可是现实是,善良的人往往因为设身处地替别人着想而畏手畏脚,甚至连不公的待遇也忍气吞声,因为他们“宽容”。
相反,无数克劳狄乌斯则是仗着这份教导给他人的善意,肆意剥削满足了自己的欲望。
“我觉得教给孩子善良、宽容、为他人着想的品质并没有错。”
我轻轻说道,站起身,面对变得警惕的克劳狄乌斯和用复杂眼神看着我的希娜。
“但若是真要教导这种美好的东西,至少要明白对善良之人赐予糖和蜜,对冥顽之人施加铁和血。”
“亲爱的夏苗苗同学,关于最后一个问题,我也给出我的评语吧。”
我握住魔导器,将它化为一把泛着银光的单手剑。
“只要是你独立思考,并且愿意付出代价坚持的选择。”
我举起长剑,轻轻将它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轨迹。
“我无法承诺我会给予美好的结局。”
“但我永远保证你选择的权力。”
【下章预告:“我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能够有如此的荣幸,和神明大人交手。”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为什么,没有做错事的人,一定也要让步呢?”
“妥协更容易让生命得到生存的保障。”
“但我觉得,生命也永远保有愤怒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