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甚至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时间在洞窟里失去了意义，只有洞口永不停歇的风雪呼啸提醒着我们依旧被困在这绝境之中。

而没有治疗的药物，我的情况也在迅速恶化。

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精神也越来越萎靡不振。

我只能依靠每日手背上传来的刺痛去知道——原来自己还活着。

我想，这估计就是我的终点了。

明明连旅途的一半都还没到，就要结束了吗？

我想起老主教为我苦心积虑地查询资料。

想起艾丝黛菈为我存下的一柜子衣服。

想起群星之城，想起锈锚镇中与安雅的约定。

最后，凝成一个有些呆板，不善言辞的银发勇者。

是他一直陪着我，从蒸汽城市一路向北，也是他，一直保护着我，与我分享烤肉。

几乎我所有的记忆里，全都有他的影子。

第一次被他抓包。

第一次被送衣服。

第一次被人抱住。

第一次……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融进了我的生活。

从隔阂逃避到默默靠近……可笑的是，我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我看见他在洞穴里踱步，看见他无声捶打墙壁。

看他默默守在我身边，看他慢慢地喂我喝水。

我知道，他也会生气，也会伤心，也会感到无奈，也会笨拙地表达关心。

他有着自己的生活，有着自己的思维。

他不是随处可见的路人。

他是兰斯洛特。

是斩杀邪恶亡灵法师的四方勇者。

他不该跟我一起困死在这个雪山，默默无闻的死去。

所以我凭借着每一次清醒的时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用所剩无几的精神力构建着最后的术法。

这样，也算是报答了先前他对我的帮助。

我，从来不欠任何人。

……

又一次，我从高烧带来的噩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内衬。

我愈发能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身为亡灵大法师，最能感受的不是死亡，其实是生命。

但好在法阵马上就要构建完成了。

为了防止逸散，我在矮人锅中存了点魔力。

只要等术式构建完毕，在将里面的魔力抽取，就可以直接将他转移出去。

“咳咳咳……”

我捂住嘴巴，一丝金色血液从指缝流下，被我悄悄抹干在裤腿上。

不过好在没有吵醒睡眠中的兰斯洛特。

我靠着墙壁，掌心向上抬起。

一环……两环……五环……

五道镶嵌着繁杂符文的法阵结构浮现出来。

我极为缓慢地勾画着符文，始终存着一小点魔力，尽量不让魔力耗尽。

【守护/屏障】、【空间】、【锚定】……

看着那些符文，我又觉得有些好笑。

明明学了那么多知识，结果却连最简单的治愈符文没有学。

最后害死自己的竟然是过去的一个小小失误。

但估计就算学了应该也作用有限。

毕竟龙族生病这件事本就蹊跷，唯一的罪魁祸首估计就是那所谓的终焉刻印。

用寻常术法治疗圣器带来的副作用，也不现实。

所以不管学没学，对于我来说都是一个死局。

画完一个符文后，我撤掉了阵法，想稍微休息一下。

可下一秒，在准备存入魔力时，我却发现了矮人锅不见了。

“……”

兰斯洛特不知何时出现在我的身旁，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我，而矮人锅被他拿在手中。

“……”

我缓慢闭上了眼。

或许对于这种事情已经习惯了。

“……那是什么法阵？”

“……不关你事。”

“锅……暂时由我保管。”

我扭过头看向他。

“不行。”

“那你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

他的声音低沉，似乎极力隐藏着某种情绪。

“你是想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吗？”

“本大爷怎么可能！咳咳……”

我因激动咳嗽着，却听见他下一句话。

“那……你是想把我送走？然后自己死在这里？”

头一次，我对兰斯洛特的敏锐感到烦躁。

“回答我，是不是？”

“……是又怎样……”

“我不走。”

我攥住手心，“你留在这里也是等死……”

“不会死的。”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天真！”我的声音大了些，虚弱、却异常坚定。

“你他妈跟本大爷死在这里干什么！有什么用吗？！你的使命、你的未来呢？！跟我死一块很有意思是吗？”

面对我的斥责，他身体越发紧绷，但依旧看着我的眼睛。

“我不走。”

“你他妈！……咳咳咳……”

我急促地咳嗽起来，兰斯洛特连忙走过来，却被我用尽力气推开。

“你他妈就不能让我死得安静些吗？！本大爷不想欠任何人！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知道吗？！这才是最好的办法，你个木头脑袋懂个屁！”

泪水再度溢出，不知是气的还是其他原因。

“最好……这就是你说的最好的办法？把我像个懦夫一样丢出去，然后让我一辈子活在愧疚和痛苦里，就像以前一样？！这就是你说的最好？”

我一下子呆住了，这是第一次，我看见兰斯洛特脸上出现明显的愤怒。

“是，我是什么都不懂！但你又懂我吗？自顾自的感动，自顾自的给他人留下沉重的负担！我告诉你，菲奥娜！我不是因为什么狗屁使命或亏欠才留在这里！”

他一拳狠狠捶在墙壁上，石块簌簌落下。

“我是因为你！我想让你活下去！你听明白没有？！”

“收起你那套‘不亏欠’的鬼话！我们是一起走到这里的同伴！我不会抛下你！死也不会！你想死？可以！但我会陪你一起死在这鬼地方！你想把我送走？除非我死！”

“那你他妈就不要对我这么好啊！你自认为的感动只不过是把我当做了涅菲莉娅，不是吗？！”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容忍我的胡闹！你才肯陪我一起前往翡翠王庭！只不过是把我当做了你妹妹，兰斯洛特！你他妈给我看清楚！我不是涅菲莉娅！不要把我当成你弥补愧疚的工具！”

“我是菲奥娜！不是你妹妹的影子！”

几乎是吼出声般，我的声音回响在小小的洞窟里，带着难以忽视的决绝。

“不要用你那廉价的愧疚感来怜悯我……”

一道又一道泪痕从我脸上滑落，哪怕看不清楚世界，我也向他告示着我的存在。

“……”兰斯洛特浑身似乎颤抖了一下，他后退一步。

我深深吸着一口气，咬着嘴唇。

“所以……你是这么看我的？”

良久，他的声音再度响起，无比疲累，却又带着难言的情绪。

“……”

我没有看向他，而是低着头盯着手。

“我知道了……”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默默地朝着洞口走去。

我死死憋着胸口的郁气，攥着掌心，不知为什么，心脏有点疼，一抽一抽的，让人仿佛喘不过气来。

抽噎着再度擦去脸上的泪，我紧紧抱住了自己。

“对不起……对不起……”

微弱的声音从深埋的膝盖中传出。

一丝寒风袭来，吹灭了那微弱的火苗，将其彻底熄灭。

洞窟再度昏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