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了个喷嚏。
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这该死的天气越来越冷了。
本大爷本来就不怎么耐寒。
兰斯洛特似乎是听到我的声音，回过头解下了自己的披着的白袍，然后朝我递来。
想了想，我还是接了过来，罩在身上。
“还要走多久啊？”
一直往上一直往上，都快走到半山腰了，也不见什么兽人聚集地。
那家伙不会是诓我们吧？
我走着走着，一脚踢飞脚下的石子儿，石块穿入周围灌木，突然发出一声轻响。
“嗯？”
什么声音？
我停下脚步，转而朝发出声音的草丛探去。
一个黑色的，呈碗状的物体正躺在地面上。
我一眼就认出这是先前在矮人商队手上购买的加热锅。
我没有直接朝那边走去，而是谨慎地用探查魔法检测了一下周围后才放心将矮人锅捡起来。
既然矮人锅在这里，那应该就意味着我们走的路没错。
这算是一件好事。
就是不知道胡椒粉还在不在。
脑子里满是胡椒炖肉汤的我舔了舔嘴巴。
突然感到有些饿了。
可是我所有的零食都放在马车上了，而马车又被兽人劫掠走了，所以再饿也只能忍着肚子。
从旁边的草莽之地出来后，我看见兰斯洛特站在不远处等着我。
立马挥舞着手上的矮人锅：“狗勇者！你看！我找到了好东西！”
你这是什么表情？
这难道不是一个好东西？
可以吃胡椒炖肉汤欸！
难道你忘记了它的美味吗？
嗷……差点忘了，每次胡椒肉汤大半都进了我的嘴里，勇者可能都没尝过几下。
顿时，一股淡淡的愧疚盘踞心头。
下次，下次再给他让几口吧。
毕竟，美食就是要分享。
当然，这是在本大爷吃饱的前提下。
继续往上，原本的树木开始变得稀疏，草木渐渐没了踪迹，阔叶林变成了针叶林，灌木变成了苔草，视野也变得开阔起来。
我们的脚下也渐渐被积雪覆盖，在金色的阳光下宛如细腻的白沙，一大一小的脚印踩在上面，凹陷出痕迹，一路从下往上蔓延，在逡巡的雪海中划开一条淡淡的线。
呼呼呼——
风呼呼地吹，夹杂着细碎雪沫，我看着这白茫茫的一片，眼睛有些恍神，连忙闭上眼揉了揉。
再往上根本啥都没有了啊。
只是一片覆雪的山脊。
真是奇了个怪了。
难不成兽人部落还会隐身不成？
“喂……兰斯洛特，我走不动了。”
我又一次朝勇者喊道。
可他似乎没听见般，站在原地。
“喂——”
我拉长了声音，却见兰斯洛特突然转身朝我跑来。
欸？
然后一把抓住我的手，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顶峰的雪突然坍塌，汇成咆哮的白色洪流朝我们卷来。
我艹！
我连忙跟着兰斯洛特往山下跑去，可雪崩的速度实在太快太快，就连兰斯洛特也难以逃脱。
厚重压抑的雪啸终是落下，将我与兰斯洛特笼罩，在意识残留的最后一刻，我仿佛被一双手环绕，抱在了充满白兰气息的怀中。
轰轰轰——
大片大片的雪像淤积的泥石流，冲垮了目之所及的一切，最终归于平静。
……
雪白雪白的鹅毛从天空飘落，穿过烟雾，染上黑色的斑点。
我坐在垃圾桶旁边，靠着墙壁看着化不去的寒冬。
眼神朦胧间，似乎有个人影走到我面前。
他背着光，朝我伸手，似乎还在说着什么。
可这记忆实在光怪陆离，那段话似乎也一并遗失在梦的海洋中。
“咳咳……”
我艰难地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有些陌生。
“菲奥娜，你醒了？”
身下是暖呼呼的温热，我头有点疼，整个人仿佛没有力气般。
“我……我这是在哪儿？”
“在雪山上，我们从雪崩里活了下来。”
这……这样啊……
我这才发现自己正被兰斯洛特背着，他的白袍笼着我，挡住了外面的风雪。
“兰斯洛特……”
“怎么了？”
“我好难受啊……”
浑身晕乎乎的，脑袋也好疼……
“没事的，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你不会死的……你只是发烧了……等我，等我找到草药……”
后面的话我似乎有些听不清了，他的声音时近时远，就像那场梦一样。
“菲奥娜……菲奥娜！”
突然，他的声音将我吵醒，我再度睁开眼。
“嗯……”
我的声音如此微弱，仿佛被风吹散。
外面的天好黑好黑，风好大好大，雪也是，好冷好冷。
就像小时候那样。
想着，我不由得咬紧了嘴唇，环着兰斯洛特脖子的手紧了紧。
我能感受到兰斯洛特身体的紧绷与颤抖。
他也在害怕吗？
害怕什么呢？
可是我实在太难受了，难受到光是想问题就头昏得想吐。
“兰斯洛特……”
“我在……”
“我想吐……我好难受……”
“那就吐吧……吐出来舒服一点……”
“可我动不了……我没有力气了……”
“……”
我似乎听见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停下脚步，弯下身半跪在地。
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就这么吐吧。”
“嗯……”
……
最后我还是没能吐出来。
风雪似乎越来越大。
好几次兰斯洛特都叫醒了昏睡中的我。
我靠在他背上，看着一片片雪逐渐淹没世界。
“兰斯洛特……”
“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无力地摇了摇头。
“……你把我放下吧。”
他的动作骤然一停。
“你继续走吧……没有我，你就能走快点了……”
我的脑袋很难思考，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只是一味地说。
“我不会抛下你。”
他说着，继续往前走。
“我反正也快要死了……”
“你不会死。”
“骗子……”
“我不骗你。”
“我是个坏蛋……”
“你不是。”
“我不信……”
“我相信。”
像是故意跟我唱反调似的，兰斯洛特一句又一句地反驳着我。
我知道，他是想让我打起精神。
可我实在很难再撑下去了。
“对不起……”
一滴泪从我的眼角流下，温湿了他背上的衣物。
“菲奥娜……菲奥娜！”
我听见他焦急地大喊，可我却说不出话来。
我感觉自己好轻好轻，好像蒲公英一样。
飞啊飞啊……
漫无目的的飘流。
我不知道我该落脚何处，又该归于何方。
或许，我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所以我才没有归途和终点。
就这么一路漂泊，走过生死离别，在故事的尽头见证自己的凋零。
就像我见过的无数朵花一样。
人间的花，有百般开法，可我不过一介旅人，花开再艳，也与我无关。
我只是慢慢地往前走，孤独地走过花海。
走向尽头的泥坑。
“喂，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嗯……这样吧，那你就叫埃罗斯浩克·崩德基尼尔维·奥德利卡斯·库拉西库·伊兹麦勾·格尔兹邦德科瑞艾……”
我停下脚步。
苍老的声音一直念着。
就这样，他一直说，我站在原地，听着他的声音。
“……所以，你记住了自己的名字了吗？”
“……没有。”
“嘶……好吧，那我再念一遍，注意听好咯，你叫……”
“菲奥娜。”
耳边迷迷糊糊传来他人的呼唤。
将我从意识的沉沼中拉起来，我再度睁开眼，视线渐渐清晰，摹画出兰斯洛特的面容。
我看见他似乎松了一口气，无力地坐了下来。
我的头依旧还很疼，但是却没那么寒冷了，因为兰斯洛特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布衣，斗篷和外衣全都盖在我身上。
一簇微弱的火苗在周围燃起，在地上溅起火星。
“咳咳……是梦吗？”
“不是梦……我还在你身边。”
这样啊……
我的视线看向周围，这里似乎是一个小洞窟，墙壁上刻满了奇怪的划痕，有新有旧，像是用剑砍出来的。
看来暂时是安全了呢。
如此想着，我忍不住再度闭上眼。
当我再度醒来的时候，我发现兰斯洛特扶着我，一丝温热的水从唇齿流入嘴中。
他手上拿着那个矮人锅，微弱的魔力波动从上面传来。
“怎么样……还有哪儿不舒服？”
“……”
我没有说话，而是闭上眼睛。
第三次醒来的时候，兰斯洛特背对着我，凝望着墙壁上的刻痕，一动不动，就像个石雕。
我撑起身子，目光看向身旁的盛水器皿。
仿佛听见我细微的动静，他扭过头，然后朝我走来。
“我来。”
我摇着头，轻轻推开他的手。
“……我自己来。”
伸出手，想要端起碗，却在半空中无力脱落。
兰斯洛特立马接住器皿。
“……我来吧。”
“……”
我没有回应兰斯洛特，而是看着溅撒在手上的水珠，宛如晶莹的泪，滑落在地，蔓延着深色的斑痕。
紧接着，一滴两滴……
泪水不知何时划过脸颊，在嘴中染出咸湿的味道。
我死死咬着嘴唇，不想将自己这幅模样暴露出来。
可无论再怎么忍耐，一丝呜咽依旧从我嘴里发出。
我感觉胸腔好闷好闷，仿佛压着整个世界。
我感觉头好晕好晕，恶心的感觉越发上涌。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要这么对我。
一次又一次地折磨我。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呜……”
泪水黏腻，打湿了我的腔调。
“我只不过……是想活下来……”
深渊……酸雨……暴雪……
这些坏事一次又一次地找上门来。
让我躲无可躲，藏无可藏。
可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平静的日子罢了。
难道就连这点祈求都是奢望吗？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兰斯洛特默默地陪在我身边，直到水温变凉，火光渐弱。
在这期间，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