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终有一死,但没有人生来就该死。

细雨依旧在下,冲刷着周围的血污,加速着尸体的腐坏。

雷普车继续前行,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虽然身后这个血盟小子对他言语无礼,行事也极其孟浪,但牛冲霄并不生气。

不是因为他涵养好,而是他早就对此习以为常了。

自从他背叛血盟后,血盟前前后后派过十几拨人来杀他,有好几次差一点儿就得手了。

至于利用各种宣传渠道对他进行批评与辱骂更是不计其数,比这个血盟小子说得还要难听的话更是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听得他耳朵都要起茧了。

和这些比起来,张渔歌自以为能够激怒他的言谈举止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冒犯,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

他早已不在意言语上的冒犯,更不会介意行为上的无礼,除非真的能有人说出让他心中破防的话或者是做出令他恼羞成怒的事情。

在他漫长的人生中,这样的事情不能说没有,但确实少的可怜。

牛冲霄能够理解张渔歌的心情,虽然理解敌人的心情这种事让人匪夷所思,但他也有过张渔歌这种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的时候。

说到底,自己和这个笨小子还是有些缘分的。

在他和那个女伴跟踪自己的时候,自己就已经知道他们是血盟中人,虽然对方伪装的非常到位,奈何自己对血盟实在是太了解了……

自己当时本可以杀了他们两个,但还没到撕破脸皮的时候,自己还需要靠血盟的人把璇玑星大部队引过来——至于更早之前杀死的那个女人,并不是因为她发现了自己的行踪,而是因为她在自己背后发动了偷袭,所以自己只能杀了她。

贪功冒进从来不是好事情,只不过对方再也没有吸取这个教训的机会了。

“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牛冲霄的问话,张渔歌闭口不答,但转念一想,自己不说话反而有向对方示弱的意思,索性头也不抬的回应着。

“张渔歌。”

“牧笛自由随草远,渔歌得意扣舷归。”

牛冲霄点点头,自言自语道。

“好名字。”

张渔歌心中一动,没想到这牛冲霄出口成诗,倒不是纯粹的武夫暴汉,说来也巧合,这诗里不仅有自己的名字,甚至还有自己妹妹张牧歌的名字。

他刚想到此节,不由得心中一凛,这不过是牛冲霄附庸风雅,倒也没必要多想什么。

“哪家哪支?”

听牛冲霄这么问,张渔歌只是沉默不答。

适才他觉得牛冲霄问话,自己不答给人以‘害怕以至不好开口’的感觉,这才出口应答,可此刻反而觉得自己回答对方的话依旧给人以‘害怕所以才开口回答’的感觉……

其实牛冲霄问的话并不涉及血盟秘密,所谓的‘哪家哪支’便是指自己有无‘拜师认亲’,说白了便是有没有认干爹之类的……

由于玩家不能生育,因此传统的血脉传承并不适用于玩家,取而代之的是通过拜师和认亲来拓展关系网,进而形成牢固的人际纽带。

诸如璇玑星的历代院长虽然皆出自龙家,又都姓龙,但彼此并无‘血缘纽带’,更谈不上什么亲戚关系,他们原本都有各自的姓氏名字,只不过被龙家人收为义亲,改名换姓成为了龙家人——这种事情在血盟内部可以说是人尽皆知,但没有人会公开把这些东西讲出来,尤其是涉及到他们改名换姓之前的经历,那是要给自己惹麻烦的。

牛冲霄曾是血盟缔造者之一,这些事情他自然知晓,至于自己……

张渔歌不禁摇头,他倒是也想有个靠山,奈何那些权贵家族’就算要收义亲,也会从多个方面精挑细选,不可能选他这种一无所长之人……

这种事就算告诉牛冲霄也无妨,但有了前车之鉴,张渔歌这次彻底选择了沉默,不给对方任何话头。

“没说话,那就是无家无支了,挺好的。”

牛冲霄点点头,他本就不喜欢那些‘权贵家族’在各个领域把持操纵,滋生特权阶层,大搞任人唯亲,这样对血盟的发展只有坏处,也难怪当初龙枭要发动进步大改造……确实得好好改造。

不过人类历史上几千年来都是如此,单凭一次进步大改造又能改变的了什么呢?

虽然龙枭参与了杀害他的兄长,但牛冲霄其实从骨子里对龙枭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也没有讲对方当做首当其冲的憎恨目标,毕竟当初弄死他兄长所涉及的人遍布整个大长老会,龙枭也只是他们中的一个。

他不会因为龙枭杀了他的兄长就对其充满偏见,就龙枭个人而言,牛冲霄其实还是佩服他的,这人确实是血盟甚至可以说是那个时代东洲大地上的人杰,只可惜他试图用一次进步大改造去改变人类历史上几千年的弊病……最终成为了一个他生前最不喜欢的东西——无害的神像。

关能听着这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对话,心里也不由得感到可笑又无奈。

作为血盟历史上的头号叛徒,他的罪名一点儿都不比牛冲霄小,毕竟他是另立长老会的叛徒,试图分裂血盟另起山头的人,在血盟眼里,他的罪过甚至还牛冲霄还要大。

这一百多年里,针对他的追兵,血盟从来没少派过。

他先是逃到义帮,然后流亡海外,却依旧躲不开血盟一拨又一拨的追杀,不过能活到今天也恰恰说明血盟派来的追杀力量并没有他们吹嘘的那样天下无敌——这其中自然少不了牛冲霄的影子。

如果说他从来有没痛恨过牛冲霄,那是谎话,当他被牛冲霄逼上绝路只能跳入雪谷,差一点就死在冰天雪地里的时候,他确实痛恨牛冲霄,痛恨牛冲霄将他逼到穷途末路的境地。

但要是说他一生始终都对这件事念念不忘,那就可笑至极了,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记住,而牛冲霄差一点杀死他这种事反而是最不需要记住的。

当时牛冲霄依旧是血盟的人,而自己是血盟的叛徒,他杀自己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自己也怨不得旁人。

如今船尾岛相见,回忆起往昔,对现实已然无用。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牛冲霄俨然成为了船尾岛上的‘头号人物’,手底下更有原启明星的整编师为他效命,自己也只能‘相逢一笑泯恩仇’……

所谓的‘相逢一笑泯恩仇’看似潇洒如意,实际上又有多少的不尽如人意……

当关能看到跟着牛冲霄前往地下的人里有那个瘸腿丫头,他就知道牛冲霄一定还有更多的底牌,毕竟那是‘魔能器械制造委员会’的苏玮叆,无论在魔能武器领域还是启明星整编师里面都是个知名人物,不是那么容易请动的……

为了对抗血盟,牛冲霄也是下了不少本啊……

关能和牛冲霄不同,如果说牛冲霄只是痛恨血盟的某些行径,但却依旧对血盟好的一面或者说他曾为之奋斗的那些东西有所怀念,那关能对血盟也是彻彻底底的好感全无。

在牛冲霄眼里,龙枭或许是个杀害了他兄长的人杰,可在他眼里,龙枭只是一个被神话的土偶木梗,一个为了巩固自己权力无所不用其极的政治动物,靠着出色的伪装与御下之术坐稳了他在血盟的位子,被人一步一步美化乃至神化成了如今的模样,与其说是‘伟人’,倒不如说是‘伪人’。

时过境迁,曾经英明神武的‘龙圣人’已经化作千古峰万岁宫中琥珀棺内的一具‘永垂不朽’的尸体,他从自己的手中夺走了血盟的盟主大位,然后又被他最痛恨的那些人夺走了这一切,这一切又怪得了谁呢?

关能轻轻摇头,继续开他的车。

虽然曾经位高权重,但此时他不介意给牛冲霄当个副手,从他应牛冲霄之邀出现在这座岛上,其实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血逆、奉公党徒、南斗星的激进派、反血盟的江湖势力、前启明星的整编师……你能把这些势力召集到一起也不容易,可比起管理这些人,你推翻血盟的目标却要难上太多了。”

关能看着前面的路,距离海岸已经没有多少距离了。

他其实不应该当着张渔歌这两个外人的面谈论这些,甚至不应该在白浪扬帆的两个小喽啰面前说这些,但牛冲霄都不在乎,自己也没必要在乎什么,大不了多杀几个人就是了。

“这世上的事情再难,终究还是要试一试的。”

牛冲霄看着海边的方向,回应道。

“还记得我们曾看过的朔方边垣吗?”

“记得,你顶着大雪追了我三百多公里,最后还是把我逼下了雪谷,当时我们旁边不就是朔方边垣吗?”

关能哼笑一声,而牛冲霄却依旧没什么反应。

当时他作为血盟中人,不可能对叛徒手下留情,自然也没必要为此道歉——关能也不需要他的道歉。

“朔方边垣依山而建,绵延万里,想要修建这样的工程谈何容易?可在没有大型机械的古代,古人依旧完成了这样的宏伟奇迹。”

“我没有古人的毅力,也没有那么高远的愿景,但我依旧想试上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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