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上的照片里,那少年站在27年前的晨光中笑的温柔干净。
陆晴雨把一杯奶茶放在墓碑前,俯身擦干墓碑上残留的雨水,夏末秋初是台风季节,最近临安总会时不时下场暴雨。
墓碑前除了她刚放上去的奶茶,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比如一根老旧的剑穗,那是许之留下的,它曾经系在那柄古朴青铜剑上。
许之原本想将那截断剑留在这里,可是镇妖司条例规定,像那柄青铜剑那样的灵力武器不能流入民间,它现在正在战备监实验室中,被那些研究员用各种尖端设备分析,之后会被妥善保存。
所以许之只能拆下那根粗糙的剑穗还给封亦,算是聊表心意。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被裱进画框的速写画像,那是白灵画出来的,这以朱砂为墨的画她一共画了两份,一份留在墓前,一份等待日后有机会亲手交给他师父。
白灵说,封亦师父眼睛遭过雷劫,必须以朱砂为墨才能看得见,陆晴雨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她只知道白灵拿来这幅画的时候,手指红肿得像被什么东西腐蚀过。
其实面前这个小小的墓碑连衣冠冢都算不上,除了那柄断剑,剑穗和自己的尸骨,封亦没有留下任何属于自己的东西,他的断剑被战备监拿去研究保管,剑穗被许之放在墓前,而他的尸骨,此刻已经被收容进了九渊禁狱。
可是他们还是为封亦立起一块墓碑,这块墓碑不属于身为僵尸的他,而是属于生命停留在27年前滔滔江水中的少年。
“又欠我一杯了。”
陆晴雨低垂着眼眸,忽然卷起的风吹拂耳边发梢。
……
穿堂而过的风吹起女人玄色道袍一角,堂内光线昏暗,长明灯的火苗在风中微微摇曳,闪烁的光芒将女人影子投射在木地板上。
女人跪坐在蒲团上,口中轻声念诵经文,缠在眼睛上的布条里,墨迹如水纹般流动。
穿堂风停滞的那一刹,供桌上那盏原本就奄奄一息的魂灯忽然熄灭。
女人叹了口气,念诵经文的声音忽然停下。
她唯一的徒儿,那个她从小看到大的少年,在时隔27年的现在,终于安息了。
“明韵大人。”女人身后响起独属于年轻姑娘的声音,两位看着二十多岁侍女模样的姑娘一左一右,垂首而立。
“休息一下吧。”一位姑娘说。
“您已经念诵往生经16个小时了。”另一位姑娘说。
她们脸颊上刻着近乎完全相同的五官,这对双胞胎姐姐叫音左,妹妹叫音右。
她们是明韵收养的孤儿,父母在酆都事件中殒命时她们才刚刚出生。
那对夫妇在收到号召时便将尚在襁褓的姐妹托付给一户人家,随即奋不顾身的参与进镇压酆都的战争中,用血液染红了江水,到最后却连尸身都没能寻回。
明韵找到她们时,她们还在襁褓中憨笑,手掌随着青铜铃敲出的韵律张合。
明韵不知道那对夫妻姓什么,除妖人们总是以诨号称呼他们,时间久了,连名字也被遗忘在江水中。
所以她只给姐妹俩起了名,没有姓。
她不希望姐妹俩随她姓,只期望在日后漫长的时光里,她们能在某天找到属于自己的姓氏。
“音左音右,准备请帖吧。”明韵的语调犹如编钟般悠长,她缓缓站直了身子,在昏暗的光线中像是一尊铜像。
“真的要这样吗?”音左说。
“您的身体……”音右补上了下半句。
以一人之力支撑覆盖整个国家的天阙大阵27年,明韵的身体早已在年岁流逝中虚弱不堪,往日挥剑镇压数只千年大妖的传奇除妖人,现如今却连站直身子这样的动作都略显吃力。
“我没法永远镇压酆都。”明韵缓步迈过姐妹二人。
正如她所说,她没法永远撑起天阙大阵,27年来的独力支撑早已耗尽了她的生命力。
“也是时候看看年轻人们能不能护住这天下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相信他们可以做到,就像相信你们。”明韵的脚步在木地板上踩出吱呀声,她跨过门槛,古朴楼阁外金光勾勒出的镇魂柱直冲天幕。
“你们亲自去送帖,玄门议会的老顽固们我会去说。”
鼓声荡开金色的涟漪,明韵的话语飘进烛火之中。
……
“我有点紧张怎么办?”
AXE集团直通高层办公室的电梯里,秦风铃掐了一把迦夜腰间的软肉,疼的少年人呲牙咧嘴。
显示楼层的LED灯缓缓向上跳动,像是即将到来的死刑宣告,电梯里冷色灯光照的人心里发毛。
“还不是姐姐你做事太随性了。”迦夜嘟囔着退后三步,以防他这名义上的姐姐上司,实际上的饲主恋人再给他腰间软肉添一块青紫。
“我做事可是向来计划缜密的!”秦风铃忽然一个箭步掐住少年人脸颊。
缜密吗?这话谁信啊?
你做事不是从来都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吗?
这话迦夜也只敢在心里吐槽,说出来晚上免不了又是一顿教训,想想就腰疼。
虽然每次好像到最后都达成目的了……
他又在心里补了一句。
打闹间,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了目的楼层,这一整层楼只有一间办公室,属于集团那个神秘老板。
除了她们这些高层,没有人见过他。
电梯门缓缓拉开,犹如戏剧拉开序幕。
“老板在等你。”
夜枭站在电梯门前的阴影中,她换上了一副新面具,冰冷的机械音穿透走廊。
秦风铃却在不带情感的机械音中听出了些许愠怒,看来程屿没少给她造成麻烦。
“好了好了,知道了。”
秦风铃漫不经心的挥挥手,算是跟前方站在办公室门口的宋映雪打招呼,可是这女强人一副看死人的表情,看来老板对她的意见挺大。
办公室的门被秦风铃猛的推开,空旷的房间里老板正坐在桌后读一本记载青铜器历史的书。
“来了?”顶灯投下的光柱在老板额前留下阴影,让人看不清面容。
老板折起青铜鼎历史的那一页边角充当书签,随手将书籍合上放在桌面,腕间檀木珠串在办公桌角嗑出闷响。
“我听说,你最近的小动作挺多的。”
男人双手交叠撑住下巴,虎口处暗褐色旧伤疤在光柱下显得扎眼。
“不过也确实帮我找到了些不安分的麻雀。”
古龙水与陈年烟丝的味道刺进鼻腔,秦风铃知道那些麻雀指的是什么。
是那些与她接触过的董事会成员。
这男人在回归的两天之内逐一清理掉了那些董事会成员,此刻的他们怕是已经被沉进江里了。
秦风铃知道这对老板来说不是什么大事,那些董事会成员里倒也没几个干净的人,那些畜生们爬到这个位置的路上手里没少沾血。
一个个的都死有余辜。
老板这人作为一个反派,还是很有原则的,他向来禁止计划中卷入无辜平民,上次画皮制造出七条人命后,如果不是秦风铃帮忙擦屁股,STRB部门起码有一半人会被老板送去坟里赎罪。
“那玉佩,为什么没收回来?”
秦风铃从中作梗导致封亦没有成功回收对老板来说无关紧要,甚至他的尸身被镇妖司拿去也无关紧要。
老板关心的,只有那枚玉佩。
“玉佩里的东西已经不在了,收回来也不过是一枚普通玉石。”秦风铃对答如流,却刻意隐去了那玉佩里的东西早已转移到了白灵身上的情报。
毕竟,如果故事早早结束的话,那也太无趣了。
“这样么?”老板像是接受了秦风铃的答案,他不自觉的抚摸着虎口的旧伤。
达成他计划所需的拼图,那玉石中的东西便是其中之一。
“寻找那东西的事,接下来移交给夜枭。”老板忽然翻开那本记载青铜器历史的书籍:“过段时间明韵会举办玄门演武大会,你跟宋映雪去。”
“我不关心你到底想做什么,计划完成之前,最好安分一点。”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刺激耳蜗,老板的语调沉如暮鼓:“事成之后,你想要的东西,自己去拿。”
……
“给我拿过来!”城北旧巷的羽栖美容院里,老板娘龇牙咧嘴的朝着黑猫叫唤。
那黑猫叼着烟杆蹦上博古架,撞得老旧物件叮当作响。
屋内猛地刮起青风吹动青铜风铃,也将黑猫吹起打着旋儿飘到关青身边。
关青从黑猫嘴里抽出自己的老烟杆,心疼的擦了擦黑猫留下的口水。
黑猫被旋的晕头转向喵喵直叫,化作一身黑色水手服的少女落在地上,正是阿漆。
“东家你还抽烟!”阿漆扶住柜台,防止头晕的自己在地上画出之字:“又丢了一根尾羽,你不怕屁股疼啊!”
“小孩子少管大人的事。”关青眯起眼睛美美吸了一口,却在吐出青雾的同时疼的龇牙。
她到了还是没扛住萧墨尘的死缠烂打,主动拔下一根尾羽给了他,青鸾的尾羽,那可是二十年才能长回来的。
那臭道士上次拿她一根尾羽也正是二十年前,让人不由得怀疑这货是在有意识的可持续性竭泽而渔。
但是谁让那臭道士是关青现在唯一能称得上朋友的人呢?其他的,都已经埋在妖市那颗槐树下了。
“不管你了!”阿漆朝着关青做了个鬼脸,一个蹦跶便成了黑猫模样,三步两窜的跳进巷口槐树下乘凉的苏悬壶怀里打呼噜。
“嘶……哎呦这臭道士……”关青捂着屁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忽然一回头看见虎狼二妖的两张大脸。
“咳咳!”她立马切换出上位者的威严,面若冰霜但是嘴角还在不断抽搐。
疼的。
“你们少东家呢?”
虎狼二妖对视一眼:“少东家说有事,暂时不回来了。”
他俩没敢说少东家这会儿已经搬进镇妖司宿舍两天了,说出来怕一句话能让三只妖断六条腿。
“这死丫头又不听话!”关青眯起眼,总觉得白灵似乎在躲着她。
“你们少东家最近妖力忽然涨了一大截,你们有什么头绪吗?”
虎狼二妖猛摇头。
翡翠烟嘴在唇边轻点,关青看向门外那颗槐树。
妖力涨了一大截,那死丫头距离化龙似乎又近了一步,只是她自己大概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