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得像锅底一般,一团一团的阴云如城墙般隔绝了月亮和星斗的微光,堵得水泄不通。猎魔人骑马出了南城门,比尔森山在这在多山的坎恭恩并不出挑,还需要查阅地理志才能确认具体的方位。

向南一路骑行约二十三里,比尔森山便出现在眼前。从山的方向传来浓重、陈腐的血臭,分辨不清是人或兽的血腥。而且和贫妇所说的不大一样——述说中群魔乱舞的大山,此刻静寂得有些可怖,即使屏气凝神,也听不见什么生物的动静。

猎魔人从马上下来,从腿上的绑带里取出备好的药瓶,一瓶接一瓶的饮下。刚饮下“燕子”“猫”和“黄褐色猫头鹰”时,他感觉心脏和肺像是被人踩住了一样,脸上又胀又痒,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气儿喘匀。刚刚黑下来的视野瞬间变得明亮非常,眼光扫过的事物全是一片苍白——猫药水使瞳孔能长时间张开,额外省了很多精力。

猎魔人打开悬挂在它身上的一口在边缘处用黄铜补强的小木箱,从中翻出一条试管,青蓝色的油样液体在里面摇晃。他并不取出马儿身后毛毯里卷着的应对诅咒生物的银剑,而是拔出别在腰间的钢刀,咬开塞子将剑油淋在刃上,用一块布将其涂覆均匀,捏着鞘口捋着刀背纳刀入鞘时,手指上传来黏腻的触感。安静也许是假象,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恶仗等着我,他想。可如果漫山遍野都是凶狠的野兽和魔兽,银剑未必够防身,还得是这把刀。

“最后还有这个……”基根又从乱七八糟的鞍袋里翻出一个布包,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又掖进腰带里。作完了准备工作,他鬼使神差的回头望了一眼亨佛斯城的方向,群山在夜幕下宛如遮天蔽日的凝固巨浪,浪中的国都就像小丑鱼一般渺小。他回望那坟包一样的山头,头也不回的走了过去。

越往前走,徽章颤动得越厉害。

山势不算陡峭,猎魔人沿着山民踏出的道路走着,注意着徽章的指示。因为天气愈发寒冷,树林已经变得光秃秃的,可地上根本看不见一点落叶,但分布着许多陈旧和新鲜的足迹,新鲜的是穴魔或水妖的,陈旧的则分辨不出具体是什么生物。地面扔着许多鸡零狗碎的骸骨,基根捡起一颗像人却更扁平的头骨,上面还有被啃食过的痕迹。这是孽鬼战士的头。

尸体腐臭的气味从地下传来,如同一把榔头,随着猎魔人的呼吸凶狠的杵入他的鼻腔,直捣喉咙。这里没有人会埋葬死去的东西,而会这么做的还有食尸生物,它们有时杀死活物不会全数吞食,而是埋进地下等待其腐烂再享用。踩实的路上和路外,东一个西一个被刨出来的仍有恶臭遗留的坑洞也证明了这一点。

“我好像明白了……”基根灵光一闪,自言自语起来:“就像南方的‘万魔窟’多杜拉克山谷一样,鲜少有人踏足于此,也就没有源源不断的猎物来源,那些魔兽和野兽一定是在将当地那些食草动物捕食殆尽后,又开始自相残杀。这倒是让我省了力气。这山大王也不管管吗?真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阵宛如痴呆老人怪叫般的低吼声在远方的树丛中响起,紧接着,一个佝偻而嶙峋的身影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似人而非人的丑恶面容,奇长的胳臂上绑着骨头,蛇尾般的大舌头在嘴里一吞一吐。果然是头穴魔——一种追寻战场和墓地腐尸味的魔兽,其雌性被人称作“巫婆”。“大王能吃肉了,大王能吃肉了!”它忽然开口说话了,猎魔人并不意外。这种畜生就是会讲人话。“什么?你的大王?”

“大王吃肉,我吃骨头!”穴魔张开没有嘴唇的血盆大口发出一声怪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向看似毫无防备的猎魔人,那只让卡塔卡恩看了都不禁冒冷汗的爪子高高举起,却扑了个空。那猎魔人竟已到了另一边,腰间的长刀不知何时已经出鞘。

“来呀,狗杂碎。”基根挑衅道,而穴魔的智力不足以支撑它骂回去,只是气急败坏的“咔哈”了两声,便不死心的扑将过去,青绿色的黏稠舌头从口中灵活的弹出,一甩便甩出近三四尺长,在即将扫到基根时,却在空中打中了什么硬物,“砰”的一声爆裂开来,炸了它个措手不及。猎魔人收了昆恩法印,刀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冲穴魔的下颚,可它猛然往后退去,故此这一击只削断了它的大舌头,“扑通”的拍在地上,还在抽动。“额啊啊啊!!”狩猎利器被缴获,穴魔痛得惨叫不迭,不等它反击,猎魔人反手画出伊格尼法印,从手心中喷出汹涌的火焰,毫不浪费的着在怪物身上,烧得它叫得愈发凄惨。趁穴魔痛苦挣扎之时,基根一刀刺进了它的咽喉,再深一深便刺破了脑干,等刀抽出来,倒在地上的怪物已经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基根又补一刀结果了穴魔,迅速将它身上的炼金材料割取下来收好,继续进发。

“它说‘大王’,还什么‘有肉吃了’……看来这个山大王很困顿啊。”

徽章还在晃动,越往山上走越抖越厉害,几乎要把悬挂它的银链扯断。猎魔人的视线在地面来回逡巡,调动起所有感官,继续搜寻蛛丝马迹。他竟然感到心焦,仿佛失却了曾经的那份心如止水,以至于连踩上了一个脚印都没能及时发觉。“脚印?脚印!”

猎魔人惊了一下,马上退回那个被破坏的脚印后头,躬身观察起来。那是个尺码超过一尺五多长的扁平足的赤脚留下的,周边还有更多杂乱无章的脚印,都是这双脚踩的,步幅很大,印子很深,看来是个体重相当大的家伙。“这双脚的主人在这里一趟一趟的兜圈子,真有闲工夫……哦!”

就在猎魔人分辨出脚印最终的去向时,他发现一坨已经开始干燥,可臭味仍然十分鲜明的粪便静静地躺在土地上,拉出来也就不到半个钟头。猎魔人捡了根树棍扒拉了几下,屎里面全是细碎的松针和松果的碎屑。这个发现大大的振奋了猎魔人,他略过那坨粪便,继续追着脚印而去。

脚印最终在地面的乱石中断开了,而在乱石滩前是一座洞窟,猎魔人试着徽章在这里抖动得更加疯狂。即使服用猫药水也看不清洞里的情况,只有白森森的一片,可他能听见洞里传来如雷的鼾声,没打几下便归于沉寂,沉寂不多时又打了起来,就像那些肥胖到喘气都费力,睡觉都能猝死的富人一样。听回音可知这洞不大,猎魔人心中便有了计较,他抽出腰后的匕首,在附近砍下许多枝干枯的灌木,束成好几把后站到洞口处,用伊格尼法印点燃枯木条的枝丫,再凝聚精神,用调整过的阿尔德法印将焚烧产生的烟雾吹入洞中——多亏今夜没风。

基根屏住呼吸,聆听着洞内的动静。浓烟还在源源不断的灌入洞穴,里面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紧接着是重物撞击石壁的闷响。猎魔人默默后退,等着一睹怪物的尊容。

“嗷!!!”

非人的怒嗥的回声从洞穴扩大到了整座山,一个棕熊般的身影从洞中横冲直撞的跑了出来——与那妇女描述的“猢人”分毫不差,乍一看还真以为是熊。它大约七尺高,满身都是茂盛而肮脏的体毛,因为久不打理又臊又臭,那张高度近似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脸能看出与特拉维斯国王很是相像,就连眼睛的形状都一样,只是毫无神采,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是白痴一样呆滞。像个窟窿似的大嘴下面是扫帚似的胡须,上面结满了秽物和涎液。

“安东尼奥……”

猢人看见陌生人入侵,不禁大怒,它全身毛发根根立起,双拳将胸口捶得山响,也不给猎魔人说话的余地,像一辆全速前进的攻城车般,挟排山倒海之势猛冲向猎魔人,带起一股腥臊之风。基根很明白,这个怪物一上来根本不会老老实实配合自己的计划,只得迎战,他一旋身,擦着猢人的长毛闪过。猢人一击不得手也不气馁,马上用后腿刨地,准备发起第二轮冲锋,基根悄悄的移步到一颗雪松前,瞅准猢人袭来的空当,纵身跃起,在怪物撞在一颗粗壮的雪松上时,踩着它的后背又跳至远处,双手接地一推,便迅速换成站姿。猢人就没有这般灵活,那棵参天大树竟从它撞过的地方断开,轰然倒下。基根不禁捏了把汗。

“吼!吼!!!”

猢人撞得自己晕头转向,半天才清醒过来。它昂头冲天大吼三声,可是吼过之后,却又苶呆呆的四处张望了一下,愈加暴跳如雷,原地跺着脚,烦躁的吼了一通后,便懊丧的低下那邋遢的头颅。

“这三声吼应该是在召唤它的怪物子民,可是这山里没有供它驱使的奴仆了。”基根见这东西并没有吸血妖鸟那般残暴疯狂,索性把刀连着鞘从腰带中取出,毫无惧色的走近猢人。看似舒展,可时刻准备着在对方不领情时反击。

“殿下!”

基根朗声道,听到这个词的猢人立马停下了抓耳挠腮,那双无神的死鱼眼有一瞬间恢复了清明,也就是那一瞬。基根见行之有效,便单膝下跪,将刀置于身旁,继续用刚刚的音量不卑不亢的说道:“殿下不记得了吗?您是猎龙的聂达米尔王的子嗣,曾是亨佛斯联盟国王——坎恭恩、克雷伊登、玛琉尔、贝菲尔德的统治者,当今国王特拉维斯的长兄,安东尼奥!”

听完基根报完一长串名号,猢人仿佛非常兴奋似的“嗷嗷”喊了两声,基根继续说:“在下是蝎尾狮学派猎魔人基根·斯汀格,受国王陛下委派,来祓除殿下身上的诅咒,迎您入宫与陛下团聚!殿下!”

“……啊啊……啊啊啊!!!”

猢人那肮脏又粗壮的宛如蒲扇大小的双手抱在头上,歇斯底里的大声哭号起来,许多斑斑点点的蓝色微光从它的身上飘出,在空中消弭不见。基根趁热打铁,从腰带下抽出那个布包打开,原来里面是一块熟猪排,因为里面还夹着一块下级达兹柏符文石,所以仍然保持着出炉不多久时的温热。

“殿下,您贵为人类王族,这生肉和野草其实吃不得。草民钝拙,不解宫廷宴席有何种佳肴美馔,仅在民间得一块粗夯烤肉,权请殿下享用!”

“mea……肉……”

奇迹的一幕发生了——猢人竟然说出了一个简短的词语。基根一步一顿,假装恭敬的跪在猢人面前,“殿下!请!”

猢人抓塞进起那块肉,毫不犹豫的塞进嘴里,嚼也不嚼就嘴里囫囵咽下。就在它咽下去的一刹那,身上飘出的蓝色光点越来越多。它又吃痛般大叫一声,然后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了。

“殿下?”基根伸手放在猢人的鼻子前,探到还有气时,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没有敬你畏你的臣民,我就当一回臣民敬畏你;“没有人类智慧的火种,我就送你块烤出来的肉。”

他自言自语着,坐在昏迷不醒的猢人身边,忽然刮起一阵风,竟吹飞了他身上的毛发,一个瘦弱的赤裸男子显露出来。和特拉维斯长得还真是一个模子卡出来的。

“领完钱,我就去柯维尔,一刻都不多待。”基根想着,唤来法夫纳,从它身上拿出自己的斗篷,披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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