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三日上午九点十七分,消毒水的气味和此起彼伏的牙钻声正宣告着这个周末的荒诞开端。
“行吧。”
颜冬应该是听出了我的话外音,点了一下头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相较于车上密闭空间里的窒息,候诊区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反而更能让人感觉安心。调出手机里未完成的电磁学课件,毕奥-萨伐尔定律的推导公式随着视频的播放在我的视网膜上不停地跳动着。
没了颜冬的打搅,我学习的效率明显高了不少,就在我专心研究毕奥-萨伐尔定律的时候,颜冬却忽然伸手挡住了我的手机屏幕。
“有事么?”心不在焉地随手推开挡住手机屏幕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视线仍继续黏在了磁通量密度公式上。
“到我了。”
“噢,知道了。”
我这样敷衍他倒不是因为好学,就是刚学到一半突然被打断实在心痒难耐,而且再说了,颜冬他看他的牙跟我有什么关系?
“姓林的,你跟我一块过来。”
低哑的声线裹着雪松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抬头时一缕黑色的长发顺势从耳后滑落,歪着脑袋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说出奇怪话语的颜冬。
见我始终没有反应,对方只是轻声咳嗽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叫你来就来,有什么好犹豫的。”
说实话我并不是很能理解颜冬为什么非要叫我一块过去,他拔牙我在边上除了看他满嘴血之外还能干什么?
可他这样强烈要求我也实在没有什么拒绝的好理由,只好默默关掉了刚看到一半的PPT,顺手捋了一下再次垂落下来的一缕头发,而后陪着他一块进入了检查区。
“四区一号椅位,直走到通道的尽头进门左手边就是了。”
“谢谢护士姐姐。”
循着护士姐姐的指引,我和他很快就来到了既定的检查室里,一号椅位就在门边靠窗的位置,这里早就已经有两位女医生在那等着了。
“患者名字是叫颜冬吗?”
“嗯。”
“吃完早饭了吧。”
“吃过了。”
“行,病人您先看一眼您刚刚拍的曲面断层片,我现在跟您简单说一下你这颗智齿拔除时会有的风险。您看您左下颌的这颗埋伏的阻生齿是水平生长的,所以需要从中间截断然后分别取出。”
女医生顿了顿,看颜冬正在凝眸静听,又用签字笔的笔尖在显示屏上简单地比划了起来:“不过牙根距下颌神经管仅1.5毫米,正是因为位置太深了,这个微创手术有可能损伤到下颌神经。万一出现损伤最坏的影响就是你的左下颌有可能会出现麻木的感觉,持续时间在几周到几个月的时间,甚至有可能是永久性的下颌麻木。”
医生按流程简单介绍完微创拔牙的风险,接下来颜冬他只需要签完知情同意书就可以正常开始拔牙了。
完全搞不懂自己在这里碍事的意义是什么。
消毒器械的金属寒光在诊疗灯下流转,百无聊赖的我则是一直盯着墙上的《拔牙术后注意事项》,突然衣袖处传来了一阵细微的拉扯,困惑地转头时却意外对上了颜冬有些苍白的脸色,他的指尖此刻正死死绞住我的袖扣。
这个近乎暧昧的下意识举动让我们两个几乎是同时僵在了原地,率先反应过来的他几乎是触电般缩回了手,却在慌乱之中不小心碰翻了旁边的器械盘。
在金属器具落地的叮当脆响中,有些无语的我却瞥见了他泛白的指关节正莫名地微微发着抖。
“……”
实在不知道这大哥在搞什么?就连喝水都有可能呛死,拔牙手术存在风险有什么好紧张的?
不过术前的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整体进程,搞定完颜冬,医生姐姐终于是把困惑的目光聚焦到了一旁靠墙站着的我脸上。
“家属,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嗯,好的。”
点了一下头我就转身准备离开,哪成想又被颜冬那个家伙给叫住了。
“等会儿,手术我需要她全程陪同。”
“6”
眼皮用力一跳的我一时间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连医生脸上的表情也不由得微微一怔。
好在要不怎么说容易破防的人当不了大夫,面对这种无理取闹的人她竟然还能气定神闲地去耐心开导。
“这位患者,我理解你需要人陪伴的心情,可就算是小手术也有感染的风险,而且家属在旁边也会妨碍到我们正常工作,我想您应该也不希望增加手术失败的风险吧?”
还得是专业人士的话管用,看颜冬的表情显然是被医生给说服了,只见他相当认可地点了点头,可正当我以为终于能松口气离开的时候,颜冬竟又抛出了一句让我僵在原地半晌无语的话来。
“行。不过她必须跟我全程通电话。”
即便是自觉已经身经百战了,可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我脸上的表情依旧还是差点没绷住。
“我特……”
算了算了,三番两次被这种人搞破防不值得。
就当是为医学做贡献了,为医生下次应付这种无理取闹之人时积累一些宝贵经验。
“好。”
于是无话可说的我只好丧着一张脸郁闷地跟他进行了一场半个来小时的语音通话。
刚离开诊室回到等候区的椅子上,手机里就传来了颜冬的声音。
“姓林的,你别走远了,万一我出点什么事咋整?”
“知道了,我就在门外等着。”
“行,等会儿我叫你的时候你必须在一分钟之内出现。”
“好。”
颜冬这家伙简直了,又不是小孩了怎么还一副没大人陪就不行的怂样。
那之后似乎大夫就开始准备医疗器械了,在大夫说要给他做局麻之前,他又一次开口询问起了我的存在。
“姓林的,你还在吗?”
“嗯。”
“在我出来之前不要走。”
这句熟悉的话语忽然勾起了并不算久远的回忆,爸爸当初被推进手术室之前也跟我说过同样的话。
那个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这句话最后竟成了诀别的遗言,那时的我只是用力攥着校服袖口的塑料纽扣,看着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灯在不停地微微闪烁着,直到主刀医生一脸遗憾地站在我面前告诉我那个噩耗。
切割机突然启动的尖啸刺破回忆,当颜冬含糊的呻吟传来时,我的舌尖突然尝到了一股淡淡的铁锈味,那是不知何时咬破的唇瓣渗出来的血腥。
也正是直到此时,我才注意到自己紧紧握住手机的那只手一直在不自觉地微微发着抖。
我怎么又开始胡思乱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