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三日,春寒料峭

手机里设定的出门时间闹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我正对着斑驳的出租屋浴室镜最后一次确认西装褶皱。指尖划过过于柔顺的长发,这具陌生身体依然在每处细节提醒我,距离我变成女生才刚刚第三天。

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自己的着装,确定没有脏污这才顺手将垂下来的头发绾起来了一些。

自己毕竟是半路出家的女生,所以在某些方面尤其生疏,尤其是在绑头发这一块。

尽管花了不少时间,不过最后的成果还是差了点意思,碍眼的碎发还是会时不时从莫名其妙的地方垂下来。

“这下应该……没问题了?”对着镜面喃喃自语时,一缕碎发又从不听话地耳后滑落。反复试验过这么多次仍告失败后,我不得不承认自己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从前作为男生时随手抓两下就能把短发弄齐整,可如今每根发丝都在抗拒我的掌控。无可奈何的我最终只得妥协般将头发松松绾在脑后,露出后颈新生的细软绒毛。

看来确实是得买个发卡了,下班回来后到楼下小卖部顺道买个吧。

要问我既然很讨厌颜冬,又为什么会在见他之前这么在意自己的着装?原因不复杂,只要是我接手的工作就该认真对待,跟讨厌他不冲突。

照例乘着地铁折腾半天来到了颜冬家门外,我只能说每次进他家门都需要鼓起十二分的勇气。

捋了捋着装,我习惯性地伸手按了一下指纹锁。

“林小姐,早上好,现在的时间是7:47:15,打卡成功,祝您工作愉快。”

熟悉的电子女声伴随着门锁打开的声音在我耳畔同时响起,我伸手打开了那扇紧闭的黑色防盗门。

直通向尽头的空旷客厅依旧保持着我前天傍晚离开时的模样,唯一的区别就是比那天稍微凌乱了不少,而且那台PS5以及手柄之类乱七八糟的物件就只是随便扔在了地上没有收拾。

“林小姐,室温已为您调整到25度。”

智能管家温柔的声音搅醒了蜷在窗台的虎斑猫,它抖动着浅色渐变毛尖踱到我脚边,尾尖娴熟地勾住西装裤脚。

毛毛是一个月前被颜冬捡回来的流浪猫,这个小家伙当时窝在纸箱里被冻得瑟瑟发抖,即便如此依旧还是对接近它的陌生人充满了敌意,然而讽刺的是这只怕生的小猫如今倒是比它的主人更懂得如何讨好人。

“毛毛真可爱呀~”

换好室内鞋瞥了一眼依旧紧闭的卧室门,我先是轻手轻脚地走到客厅中间将游戏机放回原处,这才弯腰拾起了掉在茶几下面的空可乐罐,随手扔在茶几上的参考书则是不幸沾染上了可乐的脏污。

颜冬永远学不会把零食和参考书分开存放,就像他永远不懂得区分尊重与施舍的区别一样。

客厅收拾得差不多之后,我就转身走向了厨房给颜冬准备起了早饭。

按他前天的要求,今天的早饭是油条,豆腐脑小笼包,很明显这几样东西我不可能现在就给他准备,事实上这几个都是附近的早餐店里排队买的。

我现在在厨房做的就只是帮他装盘稍微热一下而已。

其实在结识颜冬之前我一直刻板地以为他们这种人早上都是把鱼子酱之类的当大米饭吃来着,或者是拿燕窝汤漱口来着。

盯着微波炉里正在加热的食物,有点困倦的我轻声打了个哈欠,随后就听见了卧室开门的声音。

穿着松垮睡衣的颜冬就这么一边揉着乱糟糟的头发一边往厕所的方向走去,而我则是在将他的早饭放到桌上之后就开始准备收拾颜冬的卧室。

有鉴于昨天下午到晚上发生的那么多事情,一般熟人相互见面的第一句话多少会有点尴尬,不过很可惜我和颜冬不仅不是熟人,甚至就连一般人也算不上。

所以,我们之间的第一句话理所当然是以在客厅吃饭的颜冬熟悉的抱怨作为开场。

“姓林的,你丫的要敢在我吃饭的时候扫地就死定了。”

“放心,我只是稍微整理一下少爷乱成狗窝的卧室而已,不会影响到你进食。”对他爱答不理的我扯开遮光帘的动作惊起了飘窗上的浮尘,阳光劈开满室狼藉——堆在电竞椅上的各色卫衣、散落床脚的《高考必刷题》以及随意放置在各处的零食实在是让我不知道该从哪吐槽起了。

窗旁的书桌同样也挺乱的,各种书籍草纸全都是随便乱放,实在搞不懂他到底是怎么在一天之内把我收拾干净的卧室弄成这鬼样子的?

总之,在我费了半天劲将各种东西归类放好之后那家伙正好也吃完饭回到了卧室。

“姓林的,我要换衣服了。”

“嗯,所以呢?”

“所以你还不出去是想看我换衣服吗?”

尽管很想回怼回去,可对方毕竟是我的雇主,一时的口舌之快并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我只是无语地瞥了他一眼就直接往房间外走去了。

不过刚走到门口跟他擦肩而过,颜冬却突然开口叫住了我。

“昨天我给你买的发卡呢?”

他突然发问的声线就像浸过冰水的钢刃,雪松香水的味道裹挟着锋锐的视线如手术刀般刮过我后颈裸露的皮肤。

停住脚步的我昂起头迎上他阴鸷的目光,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只是语气依旧如常:“不好意思少爷,我需要提醒一下你刚刚这话里存在的两个错误,首先发卡是用我的工资买的,其次我的东西戴不戴跟少爷你有什么关系吗?”

两道阴冷的视线就这么毫不相让地互相僵持对峙了许久,书房里座钟的滴答声也在死寂中无限放大,直到他喉间溢出一阵极度不悦的冷笑。

“我果然跟你这种一脸阴沉的死正经合不来。”

真是巧了,我也是一样的想法。

当然看在工资的份上我多少还是懂些分寸的,没有把心里话当面说出来,脸上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的我只是朝他稍稍躬了躬身。

“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去洗碗了。”

那之后我们两个就各自干自己的事情去了,期间也一直没有再说话,就连我开车拉着他一块去医院的路上也都是如此。

早高峰的环线高架堵成暗红色动脉,后视镜里颜冬支着下巴望向窗外,蓝牙耳机闪烁的蓝光像锁在耳骨上的镣铐,看他的样子心情似乎非常的糟糕。

我则是盘算着导航地图上跳动的预计到达时间,突然意识到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在密闭空间里共享沉默——往常他总是用游戏音效和短视频外放填满每一寸空气。

总之将车停好后,我和颜冬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口腔医院,一进门诊大厅他就直接选择了摆烂,随便找了一个地方一屁股坐下去就开始抱起手机玩了起来,而我则是跑前跑后给他交费排队。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刺得我的鼻腔有些发痒,穿梭在挂号机、诊室与缴费窗口的身影倒映在瓷砖地面上宛如默剧中有些滑稽的配角,甚至连取药窗口的大夫竟也同情般地多塞给我两片止痛药:“小姑娘一个人跑来跑去真辛苦啊。”

“没事的姐,早就习惯那个逆子了。”

“啊?”

来回折腾了十几分钟总算是回到颜冬所在的地方,他脸上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好了不少,实在是想不通到底是因为什么,估计是没心没肺惯了所以容易自我消化不良情绪吧。

虽然在我眼里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的表情都挺招人烦的就是了。

“等会儿先去拍牙片,然后直接去三楼口腔颌面外科门诊等着叫号拔牙就行了。”

“好。”

他点了点头就跟着我一块去到了位于一层的牙片室,拍完直接上了三楼,之后跟着指示牌简单走几步路就到了等候区,刷码报道后接着就是等了。

到这里需要我接手的工作就算是结束了,于是跟他隔着一个位置坐下之后我就掏出手机开始复习起了昨天没学完的大物。

“你还挺爱学习的,这地方还看PPT。”

大概是觉得就这么干等有点无聊吧,放下手机的颜冬竟主动跟我聊了起来。

不过,比起跟他聊天扯淡,我更愿意把心思放在眼前的PPT上,所以连头都没抬一下的我只是随便应付了一句:“还行吧。”

“真搞不懂都大学了还这样刻苦有什么意义。”

“意义就是考得好能拿奖学金。”

“啥?就为了这?”

颜冬的语气有些错愕,看起来确实是对我的发言感到很吃惊。我猜他心里一开始盘算着的是我会说一些正能量的远大理想,然后狠狠奚落我一番来着。

该怎么说呢,这就是所谓的阶层之间认知的差异吧,比起遥不可及的理想我现在更需要钱,如果非要问我有什么理想的话,那大概是还完所有的债之后安安心心地好好睡一觉吧。

所以,为了避免昨天晚上的事情再度重演,我只好轻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异常认真地凝视着他的双眼。

“少爷,我跟衣食无忧的你不一样,赚不到钱是真的会饿肚子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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