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原国有一句俗语:“首先感知冬天来临的是苍鹰,最后熬过冬天结束的是麻雀。”

这句话的意思是,不管有什么大灾大难最先得到消息的一定是那些上层人士,但最终能在这些大灾大难中苟活下来的往往是升斗小民,因为那些上层人即便察觉到了灾难来临也会出于“苍鹰的骄傲”不屑去主动躲避,结果当然是会被现实给教训一顿什么叫命运的公平,反而是那些从最开始就知道自己无力对抗灾难的平头百姓因为数量大跑得快,他们在灾难中的存活率竟然还能比上层人更高一些。

如今黑云压城的剑州城中,却有这么一位名头比苍鹰还苍鹰,处境却比麻雀还麻雀的人物,这人就是被囚禁在剑州行宫中许久的当代沧澜王。

自从他的第二任王后在绝望中弃他而去,彻底失去了顾家这个赞助者的沧澜王处境就一日不如一日,最开始把控行宫的禁卫军统领多多少少还能给他少许体面,可随着剑州城的封锁被洛清流收紧,禁卫军自己都快吃不饱饭了哪里还有闲心搭理宫中那个废物?

从这时候开始沧澜王的待遇每况愈下,从最开始的顿顿有肉到后来的粗茶淡饭,最后连正儿八经的白饭都没了禁卫军每天只给行宫提供少量粮仓里的旧麦子,突出一个饿不死人就行。

眼看着宫中的伙食条件每况愈下,那些原本就是图一个好吃好喝才入宫当宫女太监的临时工纷纷跑路。对于这波逃亡潮禁卫军选择了睁只眼闭只眼,反正这些人就算逃出行宫也逃不出剑州城,人在宫中还得由他们禁卫军负责照顾,你不是宫里的人责任就被转移到了剑州守将的头上,禁卫军们乐得甩掉这些包袱。

到最后宫中只剩下几个没有退路的老太监留下来跟沧澜王作伴,这些生存经验异常丰富的老人家见禁军供给的那点碎麦粒压根就喂不饱所有人,于是开始在宫里的御花园和所有能够生长杂草的地方寻找能吃的野菜拿来做麦饭。

给没有这方面生活经验的小伙伴们解释一下,这里的麦饭并不是望文生义中那种用麦粒代替米粒煮出来的饭,而是一种用尽量磨碎的麦粒包裹其他食材上锅蒸熟的食物,江西菜中著名的粉蒸肉实际上就是一种用料比较奢侈的麦饭,但这玩意儿在古代(原型可追溯到战国时期)被开发出来的时候,那是纯纯下里巴人拿来填肚子的东西。

在农业环境恶劣无法种植水稻的沧澜北方山区,制作麦饭属于每个生长在山村中的人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学会的生存技能,用料也是能找到什么野菜就用什么野菜不存在任何讲究,唯一的区别大概是这道主食中的麦子含量多少代表着这家人日子过得如何。

如果麦饭中的野菜上包裹着厚厚一层麦粒,说明这是刚刚丰收或者这家人经济状况还算可以,若是麦粒稀薄到都快要粘连不上那些绿油油的野菜了,这家人距离鬻儿卖女也就差不多了。

接连吃了十几天这玩意儿的沧澜王现在看见那一片绿油油就反胃酸,可是不吃吧人又实在饿得慌只能闭着眼睛往嘴里硬塞,那粗糙的口感和寡淡的滋味反复折磨着从小在王宫中锦衣玉食的沧澜王,他都无法想象那些一辈子就靠吃这玩意儿活下来的草民是怎么熬的。

听到沧澜王的问题那位每日负责给他供应膳食的老太监很无所谓地表示,习惯了呗。

本以为这种日子就已经是苦到头的沧澜王还不知道,接下来他的日子更加难熬。

剑州行宫又不是沧澜国都那座被历代王室给反复扩建过的大型复合宫殿群,它在承担行宫职能之前只是顾家在剑州城中建设的官方府邸而已。所谓的御花园不过是拿过去的私人花园加个池塘随便改改,道边绿化也充满了突击施工和凑合的痕迹,临时移栽过来的花草从来没考虑过有朝一日还得承受供应宫中伙食的负担,在大致能吃的品种被老太监们采摘一空之后,就只剩下部分“吃不死人”的植物了。

和北原人一样沧澜人也有自己的俗语,比如“正月茵陈二月蒿,三月四月当柴烧”,说的就是在北部山区环境的当下季节哪些野菜比较适合拿来食用。

但是很不幸,如今已经三月末了。

路边那些本是栽来好看的白蒿也无奈地被端上餐桌,如同咀嚼麻绳的口感令自小养尊处优的沧澜王无论如何都难以下咽,忍无可忍的他找到看守宫门的禁卫军试图让对方多给宫中提供一些粮食,结果堂堂沧澜王却在自己的王宫门口被几个名义上属于他亲军的大头兵当着无数剑州百姓嘲笑成要饭的乞丐。

实在丢不起这个人的沧澜王当场红温掩面而逃,他没那个勇气摆起君王架子呵斥无礼的禁卫军,而这番羞辱也让沧澜王彻底意识到自己当初面对洛清流时的态度是何其荒谬。

尽管待遇天差地别,他这个沧澜王在国都时的地位实际上跟现在是差不多的,那时候把他像个吉祥物一样供养着的是洛家和其他几个把控沧澜国政的大家族,沧澜王室就是靠给人家当个免受其他六国攻讦的橡皮图章的高级要饭花子。

只不过当时的沧澜王运气足够好,摊上洛清流这么一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贤惠王后,即使他自己不懂事在私下搞那么多现在看来简直可笑的小动作,人家也没有因为这个就拿捏他的衣食住行,胸襟不知比自诩为国君的他不知宽广到哪里去了。

然后沧澜王是怎么回报洛清流的大度呢?他用了最狠的方法背刺了洛清流的善意让对方陷入十分不利的舆论境地,还一声不吭就剥夺了人家的王后身份另寻新欢,甚至自己傻乎乎地跳进剑州城这个大坑为那些完全将他当工具人看待的野心家摇旗呐喊。

如今想来,自己到底是有多蠢啊!竟然会相信有人愿意重新搞什么王政复古将好不容易夺取来的权力交到自己这个耳聋眼瞎脑子犯浑的蠢货手上?想来顾家那位家主在战死之前每日看着自己在朝堂上如同跳梁小丑般的表演心中也在暗自冷笑吧。

世人总是说失去了才知道珍贵,世人却又说天下没有后悔药卖,世人还说人们从历史中唯一吸取的教训就是人类从来不吸取教训。

但此刻沧澜王脑中回想起的是他偶尔翻过一本西方小说里面的一句话:“你不是知道错了,你只是知道自己要死了。”

整天没吃东西又受到了巨大精神打击的沧澜王此刻感觉胃里面火辣辣地疼,这好像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真切感受到饥饿的滋味。过去听着大臣们在朝堂上向自己仪式性地汇报某地又因为某某天灾饿殍遍地时,昏昏欲睡的沧澜王总是漫不经心地想着不就饿几顿嘛算个什么大事,等他真正体会到饥饿的可怕,方才恍然大悟史书上那么多看似强大的帝王将相怎么会被区区饥民给推翻。

晚了,一切都晚了啊,顾后已经用自己的生命告诉了执迷不悟的沧澜王他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他所遭遇的一切苦难和羞辱不过是命运对他前半生荒唐的报复罢了,如今就连沧澜王自己都觉得这就是他应得的结局。

双眼呆滞地看着高悬在头顶的房梁,仿佛穿越时空体会到顾后临死之前是什么心境的沧澜王露出个苦涩中带着讥讽的笑容。

第二天,生怕沧澜王又发疯的老太监端着一碗稀疏的麦粥走进沧澜王的卧室,结果刚推开门就被眼前的吊死鬼吓得连碗都掉在地上。

“唉,陛下,您这是明白得太早还是太晚呢?”回过神来的老太监可惜地看了一眼洒落满地的麦粥,轻声叹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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