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12月26日,莫斯科的云垂得极低,灰色人群像融化的沥青在冻结的街道上流淌。阿列克谢裹紧起球的羊毛围巾,躲开人群向着图书馆去。国营商店的橱窗正在被撬开,那些总摆着厌世臭脸的女售货员们,此刻却像叼着腐肉的渡鸦,忙着把罐头和伏特加塞进臃肿的毛呢大衣。

推开包铜大门时,图书馆的大理石前厅正在死去,尘埃在斜射的冬日里跳着最后的舞,管理员搪瓷杯碰撞声像丧钟在穹顶回荡。

“大爷,我要找的瓦列莉亚.伊万诺娃.齐明娜,找到了吗?”阿列克谢将香烟放在桌台,推向了老人面前。

“怀念旧时代的年轻人不多,这些年只有你一个。”管理员用茶匙敲响搪瓷杯沿。"1945到1960年的新西伯利亚团员名册都在这里了。"杯底残留的茶渍在档案纸上洇出褐斑,"没有你说的瓦列莉亚,1954年那边也没有来莫斯科访问,只有..."茶匙突然指向墙面,那些泛黄的集体照里,所有面孔都像被酸蚀过。

“还有,图书馆禁止抽烟,就算是苏联没了规矩也还是规矩。”说完,管理员背身离去,伴随着长长的叹息。

阿列克谢的靴跟碾碎了三支过滤嘴。他记得瓦列莉亚耳后的茉莉清香,记得她那鹅黄的长裙。但现在这些记忆正在褪色,就像夹克内衬里那张芭蕾舞票,天鹅湖的字样已经模糊得如同溺亡者的掌纹。

阿列克谢发疯一样奔跑,直到回到了与她相遇的那个地方,普希金雕像依然在那里,只是雪覆盖了他的面庞。阿列克谢背靠雕像基座,看着红旗从克里姆林宫降下,明明没有喝酒,却有伏特加的灼烈在喉头翻滚。

阿列克谢扯开了外套,被风吹散的美钞沙沙作响,但他只是小心展开天鹅湖票根,让雪花落在发脆的纸面上。过去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和电视机旁稚嫩的自己重叠:"爸爸,我们的未来会和电视里一样吗?"

阿列克谢举起了黑市买来的手枪,他数着口袋里剩下的六颗子弹,每颗弹壳底部都刻着不同的年份——1954年那枚的刻痕最深,仿佛要把数字嵌进黄铜骨髓。

“说好的最美好的前途....哈哈哈,就像开玩笑一样。”阿列克谢捏着子弹一颗颗将其装入弹仓,黄铜的外壳浸入手指的却是风雪的悲凉。

冰冷的枪管抵住了下颌,阿列克谢却又笑了,笑自己还存在幼稚的幻想,笑大衣里裹满罐头像是企鹅一样逃窜的人,笑扔下枪加入抢劫的条子,笑比自己还疯抱着吉他在风雪里唱血液型的青年,笑抱着枪不知对何处开枪的迷茫军人,笑躲在大楼里不敢露头的戈地图,笑这个见鬼的疯了的世界。

“砰”枪还是响了,飞溅的血在雕像的底座炸开了一朵红色的茉莉花,像是给阿列克谢戴了一顶滑稽的头冠。

恍惚间,他看见瓦列莉亚撑着伞从雪幕中走来,阳光在她发梢流淌,少女胸前的麦穗徽章比红星还要明亮,背后的莫斯科已不再是充满阴霾的摸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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