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兑换你妈的。"他对着冒烟的收音机啐了一口,唾沫星子落在褪色的团员证上。床垫下的伏特加酒瓶已经见底,瓶身印着"庆祝第聂伯河水电站建立50周年"的金字正在剥落。晨光透过窗帘滤进来,在墙面的列宁像上切出一道裂痕——那是上个月用靴子砸的。
走廊突然炸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有人用扳手在敲暖气管,撕心裂肺的难听歌声随之而来,阿列克谢也没少干这事,不过至少他搭配的乐器是把吉他;formanta solo 2,他拿死在切尔诺贝利的死鬼老爹得到的勋章在黑市换的,这琴的声音也对得起那一枚勋章,弹起来就像五个寡妇竭尽所能的对着你尖叫。
"别他妈嚎了!"阿列克谢砸开锈住的窗户朝着窗外吼去,秋雨立刻裹着街对面面包店前的哭喊涌进来。队伍最前方的女人正举着空布袋尖叫:"说好的七点供应!我们的面包配额呢?"。
当他套上最时兴的阿迪达斯运动服时,断断续续的广播从隔壁飘进来:"...社会发展局承诺将采取特别经济措施..."他对着墙吼了句俄式脏话,回应他的依然是那该死的收音机打的官腔。
临出门时他瞥见门后镜框里的死鬼老爹,照片边缘还别着一章芭蕾舞剧的票根。那场演出他没去看,因为答应带他去看的那个死鬼老爹去了切尔诺贝利再没回来。现在那张票的票联嵌在塑料布里和三十七美元一起缝在夹克内衬,隔着布料能摸到富兰克林被反复折叠的鼻梁。
楼梯间的灯泡三天前就烧坏了,阿列克谢数着台阶往下走。二楼平台传来柴油发电机的轰鸣,退伍兵正用军用撬棍打开水表箱偷接线路。穿人造毛大衣的姑娘抱着奶粉罐匆匆跑过,脖颈处的劣质香水味混着地下室霉味。
推开单元门时,秋雨依然在下着,雨水混着剥落的铁锈味道有些难闻。街角停着的GAZ-24"伏尔加"轿车突然亮起警灯,两个穿制服的条子正在分食夹着香肠的列巴,油渍在洗的掉色的藏青色制服上格外显眼。"出示居住登记。"较胖的那个懒洋洋的用面包指着阿列克谢,甚至懒得抬眼去看他。
阿列克谢摸出两盒万宝路递去,"早上抽这个容易咳嗽,同志。"那条子理所当然的把烟塞进口袋,胸前金属徽章反射着晨雾里微弱的阳光。
阿列克谢踢开脚边的锈渣,在条子含糊的笑骂声中拐进十月大街。柏油路面被雨水泡得像发霉的黑面包,工厂早班工人的胶靴踏过水洼,把倒映着赫鲁晓夫楼的水纹踩成浑浊的漩涡。
那抹鹅黄色撞进视野时,他差点被松脱的鞋带绊倒。
一个打着伞的姑娘站在公园的普希金雕像旁,提花连衣裙在风中鼓起,像朵不合时宜的蒲公英。她脚上的小皮鞋锃亮得可疑,右手拎着的手提箱用皮带捆着《星火》杂志——1954年第17期,封面鲜艳的画作还没褪色。
"同志,请问莫斯科时间几点?"她的俄语带着蜂蜜般的老式腔调。阿列克谢盯着她胸前的"为祖国建设而奋斗"绶带,那枚镀金的劳动徽章晃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你他妈从哪个博物馆跑出来的?"他后退半步,姑娘耳后的茉莉香膏味正撕扯着他被伏特加摧残麻木的神经——那是记忆中的味道,自童年就离他远去的味道。
"我是新西伯利亚市共青团的。"她旋转着伞柄,飞舞的雨珠映入她淡蓝色的眼,那活力在灰色的天空下燃起又熄灭。
"和同学一起到莫斯科参观。"那姑娘突然转过头,眨着金色睫毛望着阿列克谢那双浑浊无神的眼睛,"我很喜欢普希金,所以多看了一会。同志,你有看到他们吗?"
"谢尔盖那个混蛋的货后劲真他妈的足。“阿列克谢想要去掏口袋里的烟,这幻觉太真实,也许是童年脑海中匆匆而过的记忆复苏也或许是昨夜重温录像带时在脑海里蚀刻的幽灵。"接下来你要说什么?说我背弃了理想?说我和这个世界一起糜烂?还是说你要脱了衣服来一场旧日春梦?"阿列克谢烦躁的挥了挥手,想要把眼前这幻想赶走,触碰到的却是带着温度柔软的脸。
"同志,你看起来不太舒服..."那姑娘没有躲避,阿列克谢手触碰到的那脸颊热的发烫。"可以请您放开吗,同志?这样有点..."
"我知道了,是谢尔盖?还是阿廖沙,还是萨沙那个红毛蠢蛋?这个玩笑不好笑,明白吗?去给他们说你逗到我了,别再给我玩那些旧日蓝调或者说红调的傻东西。"阿列克谢后退了两步,拍开了姑娘想要拉住他臂膀的手。
"您说的三位我不认识...同志,我只是想问问路,我和同学们走散了。"姑娘微红的脸颊上划过了两道清亮的泪滴,它们坠下与雨混在了一起。
"够了!好玩吗?现在烂透了,是的,谁他妈不想回到过去?"阿列克谢冷笑着,轻轻抹了一把被雨沾湿的头发。"既然你非要把那些蠢把戏玩到底,那我给你个好的该死的建议。坐上地铁往博物馆站走,你得去博物馆找你那群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同学。"他扯动运动服拉链,金属齿咬住内衬里那张发硬的芭蕾舞票。姑娘依然站在那里,风穿透雨幕掀起她的裙摆翻涌出向日葵图案的衬里。
“对不起同志...我不想惹怒你...我只是需要帮忙..."她的哽咽淹没在了雨声,远处传来醉鬼不成样的歌声,他应该在唱AC/DC的Hard As A Rock。雨越下越大,莫斯科河对岸的城市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阿列克谢摸到夹克内衬里的富兰克林鼻梁,突然意识到姑娘呼出的白雾没有掺杂酒精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