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应安的记忆里,他从小就没有父母,黎珏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是由姐姐照顾长大的。
黎珏说他是捡来的,在一个寒冷的大雪天,在一棵枯朽的老树下捡到了他,襁褓里还放着一块玉佩,玉佩上刻着他的名字。
应安信了,姐姐不会骗他。
就像他相信姐姐的选择永远是正确的一样,她说要搬去千里之外的另一座城市,他就跟着收拾行李。
他的东西很多,但大多都是可以扔掉的无用物,那个小小的行李箱装不下太多的回忆,一如他幼时最喜欢的机甲模型,邻居哥哥搬走时留给他的签名篮球,还有和黎珏一起弄了好几天的大拼图。
应安坐在椅子上思考了很久,难以割舍,手里还抱着符鱼送给他的毕业礼物,一个印着兔子和萝卜图案的陶瓷杯。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给姐姐添麻烦的,刚要下定决心,却看到一个大大的空纸箱被放到了面前,抬起头,黎珏亲昵地摸着他的脑袋,背后长出的雪白狐尾将一件件物什卷起,放进纸箱。
应安愣了一下,急切地站起身,挡在窗户面前,焦急地喊着,“姐姐!快把尾巴收起来,会被看到的。”
“姐姐都没怕,小安紧张什么?”她宠溺又温柔地笑着,还是伸手把两边窗帘拉了起来,让男孩安心了一些。
“万一被他们知道了,会有坏人来抓你的,这是你自己说的。”
黎珏是说过这些话,这样做主要是为了吓唬吓唬应安,防止她的身份被暴露出去,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小孩子的嘴里很难藏住秘密,虽然应安泄密出去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但他很难得将这件事在心里一直藏了下来。
或许正是这句恐吓的作用,在应安眼中,她被坏人抓走,就意味着要和他最喜欢的姐姐分别,这样的后果让年仅十岁的孩童对外缄口不提,不敢有半分泄露。
她没告诉应安的是,在她长达数千年的寿命里,真正对她造成过威胁的人只出现过两个,其中一个已经死了。
“你就这么怕姐姐被抓走啊?”
“当然了…我不想和姐姐分开。”
“那姐姐和你在小学里的那个朋友,你更喜欢谁?”黎珏的一条狐尾绕到应安身后,末端轻扫着男孩稚嫩的小脸,让他感觉脸上痒痒的。
“我更喜欢姐姐。”他回答得又快又果断。
小孩子的心理还不懂她这个问题的真正含义,但她喜欢听应安这么说。
“小笨蛋,没白疼你。”
他们花了半天收拾好珍贵物品,剩下的大件家具电器要交给搬家公司处理,日落的时候,最后一点东西总算被收纳起来,夕阳的余晖与清冷的晚风一同漫进屋里,今晚是他们在这度过的最后一夜。
吃过晚饭后,应安在屋里用黎珏的电脑看动漫,黎珏则来到了老楼的天台上,手边放着一瓶勃良第黑皮诺红葡萄酒,在捡到应安之前,她每天晚上都会坐在这里,一边喝酒,一边用妖瞳观赏着人世的各番景象。
从燃油的蜡烛到闪烁的霓虹,夜色里流淌着千百年的时岁变迁,曾有人将她奉若神明,也有人咒骂她是魔鬼,她用几年的时间学会了人类的情感,却上千年都拥有不了真正的人性。
她曾清楚的记得一幅场景,那是公元一四零一年,燕王朱棣的铁蹄踏出靖难之役的篡王之路,黎珏曾在一处刚被战火摧残过的古镇中见到一户破败的人家,男人握刀的尸首鲜血未干,重伤的盲女跪在一旁,抱着襁褓中的婴儿低声啜泣。
当听到她走近时的脚步声,女人先是惊慌地询问她的身份,然后以近乎下跪的姿势卑微地恳求她收养怀里的孩子。
在她接过襁褓的下一秒女人就停止了呼吸,接着…黎珏把死婴放回了她的怀中。
那一刻,她忽然很好奇人类的爱究竟为何物,连妖怪最为看重的生死都置之度外。
这段求知的旅途花费了她数百年的时光,她甚至为此询问过千里之外的异国贤者,她得到过无数种回答,直至有人和她说,“你可以尝试着去爱一个人,感受过爱与被爱,或许就能找到真正的答案。”
在得到应安的这几年间,她虽然还不明白这个字的真正含义,但知道其中一定带着浓烈的占有和剥夺的欲望,她可以随心所欲地享用,他人碰都不可以碰。
他是她养大的,这几年的辛苦不输于千年间的任意一段时期。
她记得,小家伙刚学会走路的时候活泼好动,调皮得很,每天给他喂饭,换尿布,教他说话,还要时不时收拾他弄出来的一地狼藉,曾让无数人闻之色变的千岁大妖忽然就变成辛苦带娃的“单亲妈妈”,也正是在那时,她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不经意在自己内心苏醒了。
黎珏举起酒瓶又给自己灌了一口,晚风吹拂着她乌黑颀长的秀发,她放在墙边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伴随着一阵轻快悦耳的铃声。
“喂,大小姐终于有空看我消息了?”她戏谑地笑了一声。
“哎呀,手机没电了嘛,这不是打给你了。”女孩的声音活泼清甜,似乎是个十五六的小姑娘,“终于想好要搬过来了,我早就想看看小安了,等到了能不能借我玩两天?”
“少打他的主意。托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早就搞定了,作为报酬,你就把小安给我玩两天呗,求求你了,好不好嘛,黎珏姐姐~”对方刻意夹着声音说的这两句话,听起来娇气得过头了。
“这么想要就自己去孤儿院领,报酬的话…你说点别的。”
“开个玩笑,给‘霜汐’大人做事,我怎么好意思要报酬呢?不过得提醒你一下,我们这儿最近有妖怪在犯事儿,要看管好小家伙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