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日清晨的日光透过玻璃斜斜切在讲台上，将李念可攥着讲稿的指尖照得近乎透明。
这个脖颈微垂的女生正用指甲反复刮擦打印纸边缘，校服袖口下露出一截泛红的腕骨，看她的样子似乎相当地紧张。
“各，各位家长们好，我是7班的班长，名字叫李念可。”她忽然抬头时，后颈碎发像受惊的兔子般扑棱棱扬起，“刚，刚刚发给各位叔叔阿姨的纸条是这次一模的各科成绩还有全校排名。接下来有请班主任王老师，他会跟各位家长汇报一下大家近期的学习情况以及未来展望。”
噢，原来刚刚那个叫李念可的女生是班长啊，难怪今天会来参加家长会。
“各位家长好，我是班主任，姓王，大家叫我王老师就行。教书育人一直是我的初心……”当班主任开始分析升学形势时，我的拇指已经在手机备忘录里飞快跃动了起来。
会议记录必须精确准记录各科老师发言内容，而且最好在每段文字后标注清楚时间戳，颜叔叔查阅的时候也会方便些。
只不过因为一直在打字，衬衫里的蕾丝肩带老是会不断摩擦着锁骨，这种陌生的束缚感总能让我想起昨天清晨那个荒诞的场景。
顺手捋了一下再一次垂下来的碍眼长发，另一只在手机屏幕上快速跳动的手指却并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
班主任及各位课任老师当着全班的面讲的内容基本大差不差，其实听不听也就那样，不过出于颜叔叔的委托还是得认真记一下的。
“哪位是颜冬同学的家长？”
“我是。”
举手示意了一下，班主任见到答应的人竟然是个小姑娘，脸上的表情先是微微一滞，而后才示意我跟他一块出教室。
“额，这位……女士？不好意思，我该怎么称呼你？”
“王老师叫我小夏就好，我是颜冬的远房姑姑，颜叔叔今天没空所以托我过来，还特地交代一定要把颜冬的情况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他。”
这几句早已准备好的台词让班主任镜片后的瞳孔微微收缩，毕竟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个身高不足165cm、穿着商务套装但年龄和颜冬一样的女生，这种情况实在是很难跟“姑姑”二字联系在一起。
“行吧小夏，那咱们去我休息室好好聊聊颜冬的情况吧。”
班主任的休息室位于这排平房最东侧，说是他的休息室，实际上他在里面就只占着一个工位而已。
坐定之后班主任就从一摞书里抽出了几张颜冬的试卷，展开试卷仔细端详了一阵，这才抬起头有些无奈地冲着站在一旁的我笑了笑。
“颜冬的成绩相当优秀，各科成绩都很均衡，没有什么短板弱势项，如果刻苦学习的话甚至能够到清北的分数线。”
如果……的话……
很明显以颜冬目前的摆烂状态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小夏你是知道的，颜冬他一直休学在家只在考试的时候过来。虽然以他的成绩和身份我们没法强迫什么，可闭门造车不如出门合辙，老师还是希望他能来上课，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们也可以帮他解惑。还有……”
他叹了一口气，眼镜之后的表情里竟多出了几分的惋惜：“这个年纪的学生自制力普遍都比较差，缺乏管束的话很容易误入歧途，这点我希望你能和颜董好好沟通一下……”
我盯着试卷上张牙舞爪的笔迹，仿佛看见那个嚣张的大少爷倚在电竞椅上转笔的模样。
班主任仍在絮叨着出勤率与学习氛围的重要性，我却盯着他鬓角的白发出神——这位嘴里一直强调“教书育人”的老教师，怕是永远猜不到他口中“闭门造车”的学生，此刻正窝在他最乐意呆的电脑前肆无忌惮地玩着《赛博朋克2077》。
“嗯嗯，知道了王老师，作为颜冬的监护人，我一定会负起管束的职责。不管多不好听的话，我都希望您能跟我说清楚，这也是为了孩子好。”
该说不说在颜冬那干活确实是有好处的，尤其是自己刚刚说出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表情差点没绷住。
不得不说憋笑挑战确实挺困难的。
“行吧。”见我始终一脸正经，他也轻轻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渐渐凝重了下去，“高考真的是人生中一个很重要的关口，我不理解颜冬去年为什么会落榜，不过老师真的希望他不要让自己的人生留遗憾。”
“嗯，辛苦王老师了，颜叔叔也是这个意思。”
“还有就是，这次考试他完全有实力冲击省前十名，但好多题目都故意空着，尤其是……”班主任突然将数学试卷转向我。在“解”字开头的字迹下方，赫然用红笔画着扭曲的骷髅头涂鸦，“这是他这次考试的数学卷子……”
教师休息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照得摊在桌上的数学试卷愈发惨白。当那个骷髅头涂鸦跃入眼帘时，我几乎是咬破下唇才勉强抑制住脸上的笑意。
颜冬这个傻缺果然连考试都要炫耀他的行为艺术。
“我们实在是担心他可能存在自虐倾向。”班主任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泛着银灰，“毕竟去年高考他就缺考了一门。”
听到“自虐倾向”这几个字的我几乎真的要笑出声来。但出于职业素养此刻我只能努力憋着笑，同时摆出忧心忡忡的表情：“王老师您尽管放心，颜叔叔已经请了三位私教轮流监督，我也会全程管束他的。”
办公室尽头的窗户突然灌进一阵冷风，班主任起身关窗的片刻时间里，我已经对着手机前置摄像头调整了好几次自己的表情。
这具身体最麻烦的一点就是不好控制情绪，方才听到“自虐倾向”跟看到涂鸦时嘴角的抽搐险些让自己在老师面前的人设功亏一篑。
跟他的班主任聊了一会儿，我因为还得赶去大学上课并没有呆多久就撤了。
当然，该完成的工作还是有必要完成的，除了将一开始老师们在课堂上的发言归类整理好发给颜叔叔之外，班主任老师之后的发言我是单独录音同时发给了颜叔叔还有颜冬。
「你发的这是什么鬼东西？」
刚发过去不到一分钟，我就收到了颜冬意料之内的回复。
「班主任的录音」
「他的录音发给我干什么？」
「这是发给颜叔叔的，不小心发错了」
「真是闲的」
没有搭理颜冬，心情还不赖的我熄灭手机屏幕将手机揣回口袋里就匆匆离开了这所高中。
一直到坐上地铁我才重新掏出了手机，果不其然手机上收到了来自颜冬一大串的消息轰炸。
「姓林的，你丫的什么时候成我姑姑了？」
「60"」
「60"」
「53"」
冷眼看着这三条明显含妈量极高的语音，我的嘴角不觉微微扬了起来。顺手点开最新那条语音的瞬间，颜冬气急败坏的吼叫裹挟着子弹上膛的游戏音效冲破扬声器。
“姓林的你他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