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艾随口哼着歌,乐滋滋地看着安娜被工作人员装进铁球里,只垫了一层缓冲垫。
“在我们的古老神话里,玛土撒拉曾经有一颗名叫月球的天然卫星。您知道天然卫星吗?就是被行星重力所控制,围绕它作公转的侍从。”
似乎受过专门教育的中年工作人员无视了面具修女出现在市井娱乐商铺中的不合理之处,言辞得体,向法艾介绍科普小知识。
“真的吗?真有意思。”
法艾温柔地守望着铁球被推进炮管,天花板缓缓打开,银蓝色的光辉洒进室内。
炮管被支撑起来了。
“大概到哪一步会切断通讯?”法艾问。
“就是这步了。您还想鼓励下女儿吗?”
“嗯……不了吧。”
——咔铛!
角度锁定,冲击炮开始蓄能。
“我更想了解的是……”
深埋地下的投射装置从铁板缝隙中透出光芒,那是充分燃烧的灼眼火焰。
“你们这边,领的是谁的经费呢?”
从面具修女沉静微笑的脸庞后侧,传出了一如既往的温和声音。
一根莹莹发光的胶卷从身后爬上她的肩膀,另一端从两人脚下的缝隙穿入地下室。
“这下面好像非常空旷啊!如果答不上来的话……我可要通报玛土撒拉发展署了哦。”
“你是什么人?”店员的声音冷了下去。
“只是一个路过的修女,恰好和这里的舰队指挥官有些缘分罢了。”
“啊?雀小姐的朋友?”
————轰!!
装着安娜的铁球就在这时发射了出去。
冲击炮进入冷却,安静下来的体验店里,法艾和店员面面相觑。
“……小雀手下的?”法艾问。
“非公民。祖籍齿车街。”店员答。
法艾并不担心对方说谎,这种重要信息是说不了谎的,小雀从比邻星带过来的齿车街老朋友都是核心团队成员,随口一问就知道真假。
而现在这位在猫耳娘欺压下忍辱负重多年、师夷长技以制夷的非公民机械师,带着几个兄弟在玛土撒拉的寻常街巷里开了一家人间大炮体验店,是打算掩人耳目做些什么呢?
法艾也收起了虚惊一场的警惕:“方便说吗?不方便我之后自己去问小雀。”
机械师点点头,又把话题绕回去:“您还没报上尊姓大名呢。”
……怎么阴阳怪气的。
法艾直觉地猜测到这位机械师好像对她有一些误会,并不是反过来怀疑法艾的身份,而是在怀疑她得到这个身份的方式……
一个声音很年轻、搞神秘主义的修女,不是比邻星人,却是指挥官的朋友……
简单来说,他似乎在怀疑法艾是小雀在外面包养的小女友,并且就偏要选择一位修女,以示对猫耳娘四神信仰的亵渎。非常之摇滚!
而吉他手和主唱有一些私底下的同性背德关系,仿佛也很摇滚……不,这是所有乐队都可能遇到的重大考验,一旦失败就会分崩离析。
法艾本能地不去思考这件事,只是感叹。
所以,并不是所有当时在场的非公民都知道她这个人,以及她在整个事件中担任的角色……要解释也怪麻烦的,而且听起来像自吹自擂。
“我的名字是法艾·格林菲尔德,见习葬仪师……现在还兼职见习修女。”
“法艾小姐,请跟我来。”
明明用着敬语却不是很尊重人的机械师带法艾走进挂着【闲人免进】牌子的房间。
在控制冲击炮的复杂驾驶台——看起来就像是战舰上会出现的那种,该不会就是从某艘船上拆下来的吧——旁边,机械师挪开堆满杂物的行军床,露出一块通向地下室的金属盖板。
“我们所做的工作,都陈列在此。如果你是来替雀小姐验收阶段进度的,其实不必亲身下去一趟——毕竟里面的气味不怎么好闻。”
“机油味?我习惯了。我有一个朋友和一个闺女,就是搞机械工程的。”
“哟,您还是内行儿啊。那来吧。”
盖子一掀开,一股浓厚的气味顿时满溢而出。那并不是法艾想象中的机油味,而是更加可怕的存在——仿佛把穿了一年的臭袜子扔进锅里烹煮,同时还混合了泥浆的苦涩,以及重金属在化学反应过程中产生的刺鼻臭味!
“这他妈有毒吧?!”法艾尖叫道。
“嘿,您还真识货,确实有毒。”店员从收银台抽屉里拿出两个猪鼻子防毒面具。
“…………”
有种想要吐槽又吐槽不出的便秘感。
法艾很希望能有一个无所事事的悠闲下午,能让她蹲在福利院的院子里看卡特琳娜修上半天的发动机。悖论引擎的核心是一团无法解释的黑色毛线团,就像是宠物猫最喜欢扒拉的那种,而且每时每刻都在重复着纠缠和解离的循环。
这东西似乎涉及到了一些唯心主义的玄学理念,法艾既看不懂也没兴趣,但是在毛线团核心之外依然有正常的能量输送机构,那个部分就是大工匠海贼(自称)昨天捣鼓的内容。
“臭晕过去了?”店员问。
“没,在做心理建设。”
希望地下散发恶臭的机密工程能带来更大的惊喜吧……法艾接过防毒面具,两片圆形玻璃镜片和她脸上的陶瓷面具四目相对。
“……这个,戴不了啊。”
“把头巾摘了不就好了?”
“把头巾摘了不是我会出事,是你会出事。”法艾因对方不懂得她的良苦用心而叹息,“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这么不尊重我?”
之前帮忙把铁球推进炮管的另一个工作人员从脚手架上下来,在房间外面大声插嘴道:“你没做错什么,他就是喜欢犯贱!”
“喜欢犯贱。”法艾重复道。
“主任就这破脾气,平等地阴阳所有人,哪怕雀小姐来了也一样,实在不好意思啊。别担心,地下室的废气顶多就是让人打喷嚏,不会有什么长久损害。”那人又补充说。
“平等地阴阳所有人。”法艾重复道。
主任耸耸肩,把防毒面罩戴上。
然后沿着梯子爬了下去。
法艾憋了一口气探头看向洞穴深处,在比想象中更宽敞的地下室中央,是人间大炮的主体。围绕着它,则是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实验台、精密机械、呼呼冒烟的可疑溶液,以及——
琳琅满目的容器。
箱的,桶的,金属的,藤编的,甚至还有一架人造反重力真空静滞装置,专门用来固定无法接受任何意外触碰的珍贵样本。
所有容器,全部满满当当地装着……石头。
化学反应的恶臭来源于实验桌上正在煮沸的溶液,而那股打底的泥土苦涩味,显然就来自这些可能刚从山上土里挖出来不久的石头。
“这些是……什么?”
已经下到地面的主任抬头看看法艾,嘴里冒出来一句:“还真是高高在上呢。”
“…………”
法艾的好奇心胜过了一切,没有去爬梯子,而是翻身直接跳下足有五六米的深度。
“所以,这些是什么?”她又问道。
话题来到自己的专业领域,也可能是终于想到了对自家领导的秘密女友出言不逊的后果,主任终于放下了阴阳怪气,语速也变得效率起来:
“是玛土撒拉的馈赠。我是指,天上那颗持续燃烧了超过数十亿年的蓝色玛土撒拉。”
“那我们脚下的就是被它持续烘烤了超过数十亿年的红色玛土撒拉。”
“对。我不知道你学历如何,能不能听得懂术语,反正我学历是文盲,也就年轻时扒在比邻星理工大学后墙上,纯靠偷听学完了一整套冶金学本科课程的程度吧。”
“我略懂锻造术。”法艾自谦。
“那就方便很多了。脉冲星在自旋过程中,除了从两极抛射出肉眼可见的粒子之外,真正占大头的是那些无法被看到的辐射。这些辐射通常对碳基生物的基因稳定性有毁灭性打击……简单来说,只需要打个照面就能让你不孕不育,并在骨肉溶解的痛苦中度过人生最后时光。”
“可是宗申人似乎没事,后来抵达这里的你们……也没事。”
“我不知道是什么在起作用,保护了这颗平平无奇行星上的生物,那不是我的专业领域。但无机物——石头,重金属元素和简单化合物,在数十亿年的辐射照射中,产生了很多只在这样的极端环境中才得以产生的神奇构造。”
“比如说?”
“玻璃金属。”
“……?是某种软玻璃的亲戚?”
“软玻璃?那是熔岩星球的特产吧。也挺稀有的,但远不及这里的矿藏!”
主任随手从旁边的植物纤维编织篓里取出一块其貌不扬的灰黑色矿石。
“这种矿石稍作加工后得到的成品玻璃金属,同时具有金属的硬度和玻璃的抗腐蚀性,是无数材料学家梦寐以求的稳定态物质,环境最恶劣的荒莽星球也无法在它身上留下丑陋的疤痕。军国文明和铁心灭绝者会为了得到它而穷兵黩武,在不会波及这些珍贵矿产的星域赌上国运厮杀起来,直到双方的最后一个士兵!而如此超凡脱俗的物质——在这颗星球上竟然俯拾皆是!”
法艾歪着头听完了主任的激情演讲。
然后,她问道:
“它会带来毁灭吗?”
主任盯着她紧闭的面具双眼——上方眉角的隐蔽眼孔。在光学效应影响下,他无法直接看见法艾的眼睛,但那视线却仿佛对上了。
“不。”
被猫耳娘大学生当足球踢的曾经的非公民少年,现在的百夫长舰队科学官第三席,站在可以轻易掀起战争的庞然宝藏前,斩钉截铁地说。
“它会见证的是——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