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敌营便好似羊入狼窝,迎着月光走出寝帐的一瞬李也便忍不住的紧张,特别是迎面走来的巡逻士卒好似通了灵,那一双双审视的目光看得他冷汗直冒。

只是李也不知道,等到错身而过走远了,那些巡逻士卒才面面相觑,狐疑着相互询问:“是我看错了吗?那小子,怎么好似是从孙小姐的寝帐出来的?”

“你不知?营里都已经传开了,孙小姐早晨回营的时候……绑了个男人。”

忽然,寂寞沙场的夜愈发寥落冷清。

这队巡逻士卒沉默许久,不约而同的开始咬牙切齿。

“可恶啊!!”

“这种好事怎么就轮不到我!”

“玛德,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净狗屁!”

“姚蜜小姐啊,我的美梦…”

随着李也鬼鬼祟祟的穿行于营帐之间,越来越多的吴兵士卒发现他这个只着单衣而未曾披甲的落单家伙,怎么看都是违反条例,更像是不知‘三人成行’的外来奸细。

然而每次有人想上前质问李也,立即就会有姚武卫出手拦截,暗中为李也清出一条条通往营外的阳关大道,然而李也见着道上无人反而不走,看得姚武卫一阵牙疼。

“曹将军,此子究竟何人?他到底走是不走?”

姚武卫即是姚光的武修亲卫,曹越作为亲卫总兵,此刻便是奉姚光之命来监视李也,当然除了监视还有更重要的目的。

曹越在领命的时候看得真切,大都督满脸痛苦,很是犯难,就好像李也是比连云关更难攻克的逆天存在。他是不知因由了,反正姚光跟他说得很清楚,绝对不能用强更不能露面,但就是必须想法子送走这尊大佛,不然就砍他曹越的头。

现在看着李也要逃,曹越倒是乐得轻松,不过李也老是跑偏,他只觉自己脖颈这一圈好似越来越阴凉。

“他是魏国先知。”

副总兵机灵,当即吸了口冷气:“那不就是奸细?”

曹越斜睨了他一眼:“我看你脖子挺细的。要能确定是奸细的话还轮得着咱们?少说废话速去开路,耽误了大事统统车裂!”

姚武卫们登时大眼瞪小眼,哪还敢再多嘴,他们相继掠起身法赶到李也前头,转眼便帮他把大路小路全都清出来。

可惜,李也不是魏国边军,如今来到吴军大营更缺少对辕门的感应,加上大军出击营内空荡,他就感觉四周围静得好似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很微妙的感觉,就像入室偷窃摸了半天突然想起来这个家里可能装满了监控。

于是心虚感爆棚,他自觉的往人多的地方去。

他都想好了,一旦被抓就祭出令牌,坦言尿急出来找茅厕,上别人家里做客突然找不到厕所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运气好兴许还会有好心人领他往营外去方便。

在此之前,他的眼睛像扫描仪似的到处搜寻,却发现这吴军大营好似哪哪哪都长得差不多。灰白色营帐四四方方的整齐罗列,边沿外卷压着沙袋,四边挖着通水渠相互连接,形成遍及整个营区的排水系统。

李也直觉跟着水渠走应该就能被排到营外,谁知绕半天终于走到视野开阔的地方,迎面却见那远方的夜空之下竟盘踞着一方城池。

遥望那城池中蜿蜒成长河的万家灯火,李也沉吟良久,走反了。

就在他打算回头的时候,忽然瞥见几道写满惊愕的眼神。

他们被绑着手脚压在同一根木柱下,看守他们的吴卒刚巧被叫到别处去,他们便转过头歪下头先后看向侧面的李也,然后陆续露出见鬼般的神色。

“也子…”

眼瞅着对方喊出自己的小名,李也眼一瞪,宛如离弦之箭就射了过去,瞬间捂住两位兄弟的嘴,不管是对谁说总而言之先通个气:“乔通没在吧?我现在是乔公子!”

他问得很小很小声,生怕被离得不远的吴卒听见,而这也让诸位护院兄弟拉满偷感,当即心领神会的频频点头,又连忙摇头,示意乔通没有被俘。

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好一会,李也才松了口气撒开手,然后站起身来,像看地主家的一个个蠢儿子,逐一打量几个被俘的难兄难弟,接着就被那个死死低着头想藏住脸的家伙吸住目光。

他一脚就踢过去:“别藏了,命都要没了还藏什么脸面!”

挨了一脚的林超顿时扭捏着抬起头,露出一张早已被打的鼻青脸肿的猪头脸,神奇的是都肿得他娘都不认识他了,李也还能从他的眉目中读取到一丝丝的羞赧。

想来,也是。

别人被俘那都情有可原。

他可是边军!

全场七个兄弟里唯一一个有边军身份的家伙,本该是带着大伙杀个七进七出的军爷,现在却带头被俘。

看着他这一副无颜面见老祖宗的样子,李也便像是来给孙子擦屁股的老祖宗,气得笑出声来:“叫爹!”

林超伤得不轻,当场就认了:“爹,救救儿子。”

这一句可是给另外五个兄弟都认了爹,不过他们都被压在目测得有几百斤重的木柱底下,合力站起来估计不难,但是没有手哪怕能跑起来也没意义,索性就都跪着,眼巴巴仰望站在眼前的大爹。

“爹,你咋穿着吴卒的衣裳?”

“爹,你叛变了?”

“爹,你不得好死指定长命。”

“爹,给儿子解开不?”

“爹,咱杀出去啊!”

“爹,你回头瞅,瞅见那巨大的营帐没?”林超蠕着嘴,疯狂示意着吴军主帅的帅帐,他都不用说出口李也就知道他在想那富贵险中求。

若是三十个兄弟都在这,李也倒也能相信一下徐虎杨彪试着去绑个大都督来逆转局势,然而现在六个兄弟五个残四个蔫还有三个在喊爹,他忽然有了想大义灭亲的冲动。

刚好这时几名吴卒走了过来,他连忙再提醒一句:“我是乔公子!”

“什么屁公子,你谁啊你?”

不待吴卒驱赶,李也转身就走,甚至揣手进兜随时准备掏令牌。

不过想象中的查问并未到来,他回头瞅了眼,那几个吴卒似乎也没再为难林超他们,看起来暂时是死不了。

“这可怎么办…”

本来想一走了之,突然背上这么几个大包袱,李也不禁为难。

恰是营中静得一批,他摸着令牌逐渐放缓脚步。细想想,如果把那几个吴卒都干掉再换上他们的甲衣,凭着这一枚令牌…倒也不是不能试着逃出去。

可要是被抓,那就真的没活路。

总不能是俘虏们集体尿急?

很快,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李也再次加快脚步,越走越急。

曹越等姚武卫神色凝重的尾随着,他们本以为李也是找准方向打算抛弃兄弟独自离营,嘴里都开始骂魏狗贪生怕死无情无义活该三刀六洞了。

谁知李也径直走过寝帐后突然刹车,好似迷路般挠了挠头,接着便折回来撩开寝帐的帘子,鬼鬼祟祟的钻了回去。

………………

帅帐中,姚光一个头两个大。

左边是阵前斥候仍在往来,一报一报事关数十万将士的性命,右边是姚蜜抱着他的耳朵撒娇,一句一句涉及到姚氏满门的性命。

“呐阿爷,你有没有在听蜜儿讲嘛?”

“他不叫李也,李也是化名,他的本名叫乔通,就是魏国那个魏武盟主的儿子,这样一来他与蜜儿也算是门当户对了呢,对吧阿爷?”

“呜阿爷阿爷,你讲话嘛讲话嘛,是不是嘛好不好嘛~~”

都说家有一小那是贴心的小棉袄,这话放在前二十年姚光都是深表赞同,恨不能每天都把心挖出来让这个孙女化掉,可今天好似祖坟飘青烟,接踵而至的离奇事件让他分不清到底是福还是祸。

直到帐外响起一声马嘶长啸,传来一位斥候的急报:“报!魏军全军退守谯城,萧孚将军率部攻城!”

听到魏军开始据城而守,姚光早有预料的仰天长叹。

这一叹,叹尽了再获新生的喜悦,同时,他拍住姚蜜的手,稍微用了点力气止住她的娇蛮:“蜜儿啊,你可知,阿爷为何将此次攻魏视为平生最后一战?”

不就是因为寿元将尽吗?

这话不吉利,姚蜜不愿说出口。

姚光偏过头望着她,再问:“你又可知,萧孚将军是何许人也?”

姚蜜回忆了一番:“知道,萧孚叔叔是阿爷一手提拔起来的征西将军,平生二十九战仅有一败,是阿爷最得意的学生。”

姚光笑笑摇头,“将军是阿爷提拔的,可封号那都是王上封的。”

他百般怜惜的抚摸着姚蜜的手,“蜜儿啊,一个战场上不需要两个大将军。有了征西将军,便不需要什么大都督,有了大都督,征西将军便亲自上阵冲锋,这又算什么样子?”

“那都是你萧孚叔叔念旧,他和你一样,也想亲自为你阿爷攻克连云关,以此大礼,送你阿爷最后一程。”

“等你阿爷撒手人寰了,这西线的战事便由他接手指挥了,如此于战场上新老交替,方能延续我军之攻势,亦能稳定朝局。”

听着这些话,姚蜜的表情不断变化。先是狐疑,再是惊疑,最后她便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眼见孙女聪慧能意识到大局,姚光欣慰之余也挑明了讲:“我吴国上下朝野内外,乃至那平安候,都知道你阿爷我命不久矣。其他人如何想不打紧,只奈何我吴主年幼登基,他或许不忌老夫拥兵自重,可有的是人替他害怕。”

“那些人啊,此时此刻就盼着你阿爷打胜仗,却不盼着你阿爷凯旋,他们在等阿爷死。要是知道阿爷死不了了,他们岂不是更怕?他们怕极了会做什么?就会向王上进谗言。”

“你阿爷我本已是寸步难行。”

“现在你与阿爷说,你的心上人是那魏国大臣的贵子,你是要教阿爷落人口实,担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

不忍心看孙女眼中的惊慌,姚光别过头抬起手,淡淡说道:“你要留他,阿爷睁只眼闭只眼,但你莫再跟阿爷提说婚事,阿爷现在没法给你做主。”

“还有,乔通这个名字今后万万不能再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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