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餐,雫又悄悄回到了灯织的房间。

她只拉开一道门缝,先探头看了眼里面的情况。

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间漏下来,在地板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灯织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平稳,手搭在那个小小雫身上,像是在替她盖被子。

雫压低了脚步声,轻手轻脚走进卧室,来到床边,伸手探了探灯织的额头。

……还有点烫。

她犹豫了几秒,还是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

毕竟刚刚的事情,只是灯织烧糊涂了导致的意外。

嗯,只是意外。

她强行说服自己,趴在床边,打了个哈欠,眼皮沉沉的,渐渐合了上去。

可能是刚吃饱,又是回笼觉的缘故,神经还没完全安静下去。

她做了个梦。

梦里,是“自己”和灯织成为家人时的最初记忆,那是她第一次踏入灯织家的场景。

灯织的父母早年离婚,母亲在官司中争得了抚养权,也将房子保住。

虽然嘴上说着“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但灯织总是在放学回家时,透过门缝看见她坐在黑暗的卧室里,一个人喝着闷酒,眼角挂着未擦干的泪痕。

灯织想起了父亲。

可她也知道,母亲和父亲不一样。

母亲不会打她,不会歇斯底里,在她面前总是强撑着,努力扮演一个“正常母亲”的模样。

但灯织看得出,撑着的那个背影,很累。

房贷、生活费,还有她这个“问题孩子”的抚养……母亲一个人扛得太多了。

于是有一天,灯织开口了。

“妈妈……你可以再婚的。只要你喜欢,我会尽量不在他面前发病……会努力像个普通孩子一样。”

“如果没有我,你是不是早就能过上更轻松一点的生活了?”

她说完后,母亲愣住了,好久没反应。

然后,她将灯织抱进怀里,那是她离婚后,第一次在女儿面前哭得那么失控。

几个月后,母亲带着一个男人出现在门口,带着歉意地看向灯织。

那人身边站着个陌生女孩。

她叫雫,是那个男人的女儿。

灯织躲在母亲身后,低垂着头,刘海几乎盖住了眼睛,却掩不住眼底的防备,她紧紧盯着那个陌生的“新爸爸”,也悄悄打量着雫,像只警觉的小兽。

母亲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灯织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走上前,怯生生地给了雫一个短暂的拥抱,像是在表达某种试探性的善意。

然后,她拔腿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母亲有些抱歉地望着雫和那个男人,而雫的父亲却只是笑着:“没关系,我会慢慢跟灯织相处的。”

他没有食言。

之后每次登门,他都会带些小礼物给灯织,而雫也会买点她喜欢的零食,小心翼翼地递到她手里。

灯织会接受爸爸的礼物,也会拆开雫送的零食,两人一块吃。

她开始慢慢习惯了他们的存在。

再往后,母亲和雫的父亲正式再婚。

雫和父亲搬了进来,也转学到了灯织所在的小学。从那天起,两人一同上学,一起放学。

然后雫见识到了最纯粹的小孩子的恶意。

“疯子!” “精神病!” “没爸爸的孩子!”

操场上、教室里,那些孩子们毫不避讳地嘲笑着灯织,声音嘈杂,眼神肆意。

灯织只是低着头,沉默以对,仿佛早就习惯了这一切。

可雫不能忍。

她为灯织出头,护在她面前,可惜一个人难敌众人,她被推搡着逼到墙角,拳脚齐下,打得浑身是伤。

那天放学,灯织看到她满身淤青,一句话也没说。

第二天,校方通知了家长,灯织的母亲带着两个孩子,站在那些“受害者”家长面前鞠躬道歉。

第三天,几个脸上带伤的孩子在雫面前瑟瑟发抖地低头求饶,声音里满是恐惧。

第四天以后,没人再敢嘲笑灯织。

从那时起,生活恢复了平静。

雫也开始慢慢交到新朋友。

直到某个休息日。

那天,爸爸妈妈一早出门办事,雫难得睡到自然醒,顶着一头乱发走出房间,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

“好安静……”她揉了揉眼,走到灯织的房门前,随口道:“姐姐,你在吗?”

房里没有回应,只有一阵若有若无的窸窣声。

雫疑惑着,推开门。

“姐姐,我进来了?”

然后,困意在一瞬间被惊恐彻底唤醒。

房间光线昏暗,窗帘拉着只透出几缕晨光,灯织坐在地板上,身体蜷缩着,白色长发披散而下,几缕凌乱地贴在脸侧。

她低着头,手里握着一把小刀。

刀刃在房间里泛着冷冷的光,地上散落着碎裂的玻璃,桌上的相框被打翻,床上的玩偶被扯烂,屋子里的一切物品都被破坏,碎片洒得满地都是。

灯织手中的刀尖一下一下地划着地板,发出干涩的“咔哧”声,像在磨刀,也像在警告谁别靠近。

雫怔住了,站在门口不知该不该往前。

灯织突然抬起头。

那一瞬,雫心跳停滞。

她从未见过灯织这样的表情,那双血色的眼眸沉沉地盯着她,毫无情绪,只有冰冷与警觉,像是某种被惊扰的猛兽。

雫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下一秒——

灯织猛地起身,手中紧握着刀,像脱困的猛虎般朝她扑来!

“草!”

雫猛地惊醒,双腿乱蹬,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她喘着气,冷汗贴满后背,她从没想过,以第一人称的视角去经历那段回忆,竟会这样骇人。

“唔……小雫,怎么了……”

灯织被动静吵醒,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坐起身,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啊,没事……做了个梦,梦见自己从楼梯上摔下去了。”

雫敷衍地笑着,拍拍胸口,试图将几乎跳出胸膛的心脏按回去。

灯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牵着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脸颊旁,又闭上了眼。

很快,呼吸变得均匀。

雫望着她安静的睡颜。

好难将眼前这副乖巧模样,与梦中那个猩红着双眼、手握利刃扑向自己的身影重叠起来。

不过……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毕竟她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再是小时候那个会突然失控的孩子了。

她偏头看了一眼床头的时钟,中午十二点。

竟不知不觉睡了将近五个小时,还做了这样一个梦……脑袋涨涨的,有些沉。

她小心地抽回手,打算去洗把脸清醒一下。

“叮咚——”

门铃突兀地响起。

雫一愣,疑惑地嘀咕:“这个点,会是谁?”

她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顺手关上了门。

而几乎在门合上的那一刻,床上的灯织猛然睁开了眼。

她利落地起身,动作太快,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栽倒。

她用力扶住桌角,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然后小心地拉开一道门缝,耳朵贴了上去。

门厅那边,雫看着智能门禁的显示屏。

屏幕上,亚麻色短发的女孩站在门前,怀里抱着一捧花,脸上挂着惯常的温柔笑容,她每隔十来秒就按一下门铃。

“……小璃?”雫愣了下,连忙接通。

“小璃?你怎么来了?”

“啊,小雫。”屏幕里的风早琉璃举起花束晃了晃,“班主任说你今天请假,是因为灯织姐姐生病了,所以叫我来探望一下,毕竟我可是班长啊。”

“原、原来是这样……”

雫慌忙开门,接过花束,又翻出一双拖鞋递过去。

琉璃换好鞋,走进屋内,环顾了一圈:

“小雫,我记得你没有花粉症,但不确定灯织姐姐有没有,所以买的是处理过花粉的,放心。”

她拿起柜子上的一个玻璃瓶,把花插好,端到厨房接了水,再轻手轻脚地摆回玄关的柜子上。

“灯织姐姐还在休息吗?”她望向楼梯,语气柔和又担忧,“小雫你昨天淋到雨了吗?吃药了吗?没有发烧吧?……要不要我陪你们去趟医院?”

“放心放心,我没什么问题,姐姐现在也已经好多了。”雫带走琉璃走进屋里,两人在客厅坐下。

而此刻。

二楼门后的灯织,将所有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指尖掐紧门框,指节发白。

——该死……

——该死!!!

她咬紧牙关,胸口剧烈起伏,心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咆哮。

——这里是属于我和小雫的地方,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家!

——你这个外来者,给我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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